施杞回家给王阿姨发了许多安慰的信息,王阿姨也是见过事情的,况且金姐送她到家门口,还给了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怪就怪她多事。
王阿姨最后拜托施杞有溧水附近的活想着点她,她想再挣点钱。
“怎么不和你姊妹一起在医院做护工?”
“溧水的医院护工需求不大,城里的医院太远了。”
王阿姨得照顾家里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施杞想到王桂兰那家的雇主,六十岁出头的女儿照顾八十多岁的母亲。王阿姨也差不多。
而且她还没有到退休的年纪,就在村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社保之类的。
施杞又想到了她老家的外婆。她外婆的年纪就要小很多,才七十多岁。只是她早晚也会八十岁的。
七十多岁已经是一个人在家里,八十多如果遇到点事,更不容易,叫天天不应,叫孩子孩子都没法及时赶到。
这些施杞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施杞是独生女。家里所有的亲戚里只有施杞一家如此。其他的家庭有女儿也有儿子。
重点是儿子。
逢年过节施杞的父母都会被口水念叨得抬不起头来。
“女儿,女儿也好。”
“是啊,我们还想要个女儿呢,可惜是儿子。”
真的可惜吗,他们一点都不,因为他们还会说。
“施杞真漂亮,要是有个弟弟能更好看。”
这样的话从施杞记事开始听到了现在,亲戚们说得乐此不疲,但施杞的父母都没有再要第二个孩子。
只是偶尔她的妈妈会问施杞,“你以后会给爸妈养老吗?”
那句话叫,养儿防老,而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生一个女儿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是打水漂没有保障的事情。
“会。”
施杞回答过很多次,但施杞知道她的爸妈并不多相信。
当施杞要来南京读书的时候,她的父母整整三个晚上没怎么睡。
失眠的原因不完全是施杞考得不好,民办大专学费贵,最关键的因素是,施杞要离开南通了。
施杞刚毕业那会儿跟他们说南京工资低,学历要求高,找好工作难的时候,她甚至从父母的声音里听出了期盼。
“干不下去就回来,爸爸养你。”
他们想她回去。
人类有多害怕死亡,就有多害怕老去。找一个人结婚,生一两个孩子,找一份交社保的工作。做这些事情往往都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因为慌张。
那慌张来自对未来的恐惧。
中国人最讲究孝道,孝道约束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他们背着孝道完成着养老的义务。
就像王阿姨这般。
可也是从王阿姨这代开始,养老的状况已经发生改变,靠子女养老似乎不太现实。
父母八十岁的时候,子女五六十岁,五六十岁也是老人了。
随着医疗进步和生活环境的改善,活到一百岁的人越来越多了,那他们的子女已经八十岁了。
施杞不敢想。
她今年二十四,她的父母五十岁,等她的父母八十岁,她恐怕也是力不从心。
就好像在启东的外婆,施杞爱她,想陪着她,护着她,尽管施杞年纪不大,但只是空有一身蛮力,她同样是力不从心。
施杞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养老模式的改变了,她能做些什么吗?
施杞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余三个阿姨的资料翻出来看,她选择了地点上离老人家最近的一个阿姨,这回姓董。
应该没事了吧。
董阿姨口述的资料里写着,五十岁不到,服务过半自理老人长达六年。
施杞电话确认过了,董阿姨还没有在别家上工,正是空闲,一切都刚刚好。
金姐看了资料也同意,第二天上午双方就见面了。
董阿姨和王阿姨完全不同,王阿姨穿着朴素,说话虽是灵活但还是老实。董阿姨穿得就年轻,卫衣牛仔裤,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轻盈快速。
只是在复印身份证的时候发现,已经五十二岁了。
“刚过五十啊。”
金姐打量着董阿姨,“不看身份证还真看不出五十岁。”
“要不是你们打电话找我,我每天还出去徒步跳舞呢。”
“你一个人吗?”
“啊?”
“你有丈夫孩子吗?”
“我丈夫不在了,我有个女儿,已经工作了。”
金姐想了想道,“我这份工不难,主要是一天两顿饭,陪老太太说说话。”
“知道知道,还有就是不要碰家里的东西,尤其不能关摄像头对吧?小施都跟我说过了,我理解的。”
“尽量不要和那老头说话。”
董阿姨心领神会,“哦,你放心的,我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是你给我发工资,我理他做什么,我拎得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差最后一步,带董阿姨上楼见人。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客厅,那女人还是靠着阳台和客厅边界的墙边,还是那个低矮的木头凳子。
“我说过多少次了,给妈坐高点的椅子。”
“高的椅子她看不见撞到,到时候腿青了紫了的你们又讲我。”
“有摄像头。”
金姐丢下这句话就过去扶女人,女人见到她整张脸都是喜悦。她的状态比上次见要好不少,上一回眼神里都是空洞,这一会儿似乎有了些焦距。
施杞走上前扶着女人的另外一边,手被反抓住。
“小姑娘真漂亮,头发不要剪,以后梳大辫子。”
和上一回说的一样。
“好的奶奶。
施杞坐在女人的身边,手就被女人抓住,抓的很紧,施杞想抽走就被抓得更紧。
“妈,昨天来家里给你做饭的阿姨家里有事,换了一个,你看看。”
“那个阿姨是不是嫌我麻烦,不想来了。”
金姐赶紧道,“不是的,她们拿工资的,不是有事不会不来。”
“大姐我做饭也好吃的。”董阿姨凑上去道。
董阿姨说话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膜,施杞觉得握着她手的女人也听得见,但她却好像没有意识一般。
她正仰着脸在面前的空气里寻找着。
施杞大概明白了,这个女人应该有眼部的疾病,或许是白内障之类的。光头老人照顾得烦了,或许还曾嫌弃她眼睛不好不能打理家里,不能洗衣,不能做饭。他做起饭来也越发敷衍。
儿女发现了说过几次都没有改善这个问题。所以作为媳妇的金姐出面,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眼睛不好不能看电视,也看不了手机,成天在这样的家里,面对一个没什么耐心的男人,比度日如年还惨。
如今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保姆,确实是好不少。
金姐握住老人的手,“妈,阿姨在这。”
女人顺着金姐语气的方向而去,“这几天饭都好吃,不饿肚子就行。”
沙发的对面就是靠墙的电视机,电视机下方的长条柜是深棕色的木质。柜子上的摄像头正亮着红灯,随着屋里人的走动,机械的左右跟随。
金姐也许可以通过这个摄像头远程和眼睛不太好的老人传递着信息。
真是周到啊,施杞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