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杞一路走一路将这两件事告诉金姐。
金姐在电话里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她传递出的信息是,陈超刚好又出差了。
陈德辉绝对不是单纯的冲动,他都是算好了时间的。
八楼的电梯外没有上回凄厉的叫喊声,这一回陈德辉在家,入户大门是关着的。
施杞敲了两下,门就开了。顾唯立刻将施杞护到了身后,不过开门的并不是陈德辉,是董阿姨。
从门口就能看见大厅里全部的内容,餐厅没有人,受到惊吓的女人正在沙发上坐着喊叫。
“你们总算来了。”
董阿姨看了眼顾唯,心才定下来。
自从上回陈德辉当大家的面打老婆被老杨给了一拳到现在,陈德辉都没有再动过手了。
老两口虽在一个家里住着,一起吃饭,一个客厅里呆着,但就像是呆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各过各的。
“董阿姨你没受伤吧。”
“哪能啊,我能不拉吗?”
董阿姨这回给施杞指的不是额头而是手臂,那手臂上是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算起来这是施杞知道的陈德辉第四次动手了。家暴果然只有零和无数次。
而在董阿姨没有到来的是时候,或者在摄像头被买来之前,陈德辉实施这样的暴力不知道还有多少次。
他凭什么?
家暴也是一个过于好听的词,为什么要用家去修饰暴力。
施杞过去看过很多这样的新闻,那些没有经历过的旁观者总会觉得,世界是美好了,不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和事。
他们总是坚持,凡事必有因果。那些在家暴里受伤的人往往还要被安上奇怪的错处。
“她太强势”、“一定是给男人戴绿帽”、“她太吵了”、“没给男人面子”、“家务活做得不够好”。
反正施暴者永远没有错。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冲动的,被逼无奈。
可如果去掉了“家”这个字眼呢?这就是暴力,是犯罪,故意伤人罪。
那些人根本不是冲动,不是被逼无奈。他们只是知道,这样的行为之后不会有惩罚,只会是无尽的原谅。
因为他们的施暴对象永远是婚姻法里的另一半,不会是合同法的甲方。
陈德辉也是如此,他不敢对老杨还手,不敢直面他的大儿子,他只敢对病中的老婆恶语交加。
因为他知道,不会有惩罚。
“上次的药箱放在哪了?”
“在房间。”
施杞安慰着女人。
女人一见着施杞就盯着她的黑发,似是把刚刚的疼痛都忘了。这一次的伤痕仍然集中在手臂,还有一些的淤青在眼角。
施杞转头看着沙发对面的摄像头,亮着的。刚才的一切都是证据。
顾唯接过董阿姨的医药箱,示意董阿姨坐到沙发上,董阿姨也要上药。
“刚才他回来就打了?”
“刚才我和大姐坐这看电视,他一进来就把电视关了。骂大姐天天什么都不会做,说一个月吃药就要花两百块,只会花钱。然后大姐就说了句,她有工资,他就打她了……”
董阿姨的话还没说完,那关着的南边房门打开了。
陈德辉的西装已经脱下,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房门不隔音吗,他都听见了。
“我说错啦?别的女的都是照顾男人,她不照顾我就算了,还要花钱,她凭什么花钱?”
“她有工资。”
陈德辉打人的场面施杞上回见过,她是怕的,但她看见前方的红点,她现在巴不得被陈德辉打。
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是不适合跟无民事行为能力的阿兹海默症患者呆在一块儿的。
“她工资才四千多,都不够买羊奶粉的。现在又是保姆又是吃药,尽给人增加负担。”
陈德辉语气里只有嫌弃。
施杞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她第一回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竟然自己提起了羊奶粉的事情,他是真当没人能管他了,也是真的将那黑衣牛仔女人的地位驾在了陪伴几十余年的妻子之上。
“你什么都没有付出,你有什么负担?如果没有奶奶,你能买得了羊奶粉?”
“我怎么买不了,她都不给我洗衣做饭的,她的工资就是我的工资。我每个月就花她的工资,我自己的工资就存着。”
陈德辉光说还不够,他拿出手机,也不顾女人在沙发上吓得哭,指腹快速在手机上点着,终于将屏幕转向沙发处。
“你们看看,我支付宝有这么多钱,她有吗?没我她还能活着?”
“奶奶是有工资的。”
施杞都不知道能回什么了,面前的人真的是阴沟里的无赖。
陈德辉一听这话,刚刚展示存款数字的嘚瑟表情消失。
他眉头一皱冲着沙发道,“滚!都给我滚!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在我家里。”
陈德辉说话的声音很大,施杞和顾唯都感觉到沙发上女人的颤抖。
她是老年痴呆,但她能听懂陈德辉的话。她的两只手一只抓紧身旁的施杞,一只握住给她擦药的顾唯的手腕。
她不让他们走。
拍门声在这时响起。陈德辉不耐烦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金姐没有上回匆忙,她换上了高跟的靴子,鞋跟在瓷砖地上哒哒作响。
只是她就是穿了靴子,在陈德辉面前也是瘦小好控,但陈德辉却明显没了气焰。
“你怎么又……又来了。”
金姐一路上看着施杞发来的实况,那起伏跌宕得跟电视剧似的。
她看着面前的陈德辉真是又气又好笑。
“你说我怎么来了。”
陈德辉看了眼沙发,又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不可能这么快,不是他打女人的事情。
“我哪知道啊,你这么点来我孙子一个人在家啊?”
“你还知道你有孙子。”
金姐在餐厅拉了个椅子就坐下了,施杞和顾唯处理着女人的情绪和伤口。
陈德辉茫然地站在金姐对面。
“什么意思啊?你有事讲啊。”
金姐刚要开口,看了眼沙发处又将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最后只道,“没什么,我带妈约了个体检,刚好带她去看看。”
体检?现在?陈德辉怎么那么不信呢?
但他又不得不信。
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他和黑衣牛仔女人的苟且是不可能传到南京城里的。他打女人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
若是房间里的羊奶粉,他年纪大了照顾自己总没错。
“那你带她去吧。”陈德辉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