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姨满心欢喜地交了钱签了字，施杞又将合同拿给站在门口的何阿姨。何不情不愿地将合同摊在墙上，也写下来了自己的名字。
施杞将合同一式两份，一份留给了胡阿姨，另一份收进文件夹，两份合同上都事先盖上了公司的章，整个流程就算是结束了。
当施杞再从生锈的扶梯和陡高的楼道里下去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刚刚经历了工作以来从未遇到的风波，那生理上条件反射的酸胀和委屈被她的理智遏制，结果算是顺利的。只是中介费只收了六百块，这一单的中介费正常应该是有两千二的。
不过中介费的多少却是有一定的弹性的，要是刚刚商量好的价格是两千六的话，那中介费就是两千六。
有时候为了少收些中介费，雇主和阿姨也会把价格报低一些，只要阿姨信任雇主，觉得到时候不会克扣工资，那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怕遇到耍赖的雇主，这边口头答应，那边翻脸不认人，照着合同上给钱。
那吃亏的只能是阿姨了。
“何阿姨，该你交中介费了，你给我转账吧。”
“行，我一会儿给你转六百。”
“不对，是一千六。”
“什么？凭什么？她六百我一千六。”
“我想胡阿姨会说出不用你的话，都是你教她的吧。如果她不用保姆，那就一分钱中介费都不用付，你还可以私下去她家里干活。可是你没想到，胡阿姨最终还是付了钱，合同成立了。”
“不是我，我没有，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没有证据。”
“胡阿姨家的老人每天晚上都需要人，她怎么能坦然说出不需要保姆这样的话。而你觉得，肯做晚上的阿姨不多，所以你才这么理直气壮吧。”
“我没有，你不要冤枉我。”
“何阿姨记得付钱就好。”
“凭什么，我不，她六百我就是六百。”
“那就从你上个月的薪资里扣吧，还有以后你就拿不到我们公司介绍的短工了，因为短工的介绍费，也算做这次的中介费好了。”
施杞已然养成了对每个阿姨的资料都门清的程度。
何阿姨上个月的白天有两份失能老人照护的工作，这个月还有一份。
在施杞话说完之际，何阿姨精锐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打转，良久却也没有找到反驳地点。
她骑上电动车不情不愿地道，“一会儿给你打。”
施杞想把一会儿精确，她每隔十分钟就给还没转账的何阿姨打一个电话。终于在第五个电话被挂断后，她收到了何阿姨的转账。
施杞回到家时，陈洁回来了。
陈洁还是之前的陈洁，但施杞却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太一样，好似没有以前那般理性冰冷，多了些放松和柔和。
或许是两个人比之前熟悉的原因吧。
陈洁给施杞看了很多她和母亲在海南游玩的照片，好多照片都是她和母亲的合照。
蓝天白云，椰树沙滩。
“你们好幸运，走哪里都碰到给你们拍照的路人。”
“不是路人，是我爸。”
“啊？”
令施杞惊讶的点太多了。从我“我妈前夫”变成“我爸”，从“我和我妈的母女旅行”变成了“一家三口家庭日”。施杞不知是否邓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惊讶什么，你说我这身体里也留着那个男人的血，有他的基因什么的，他怎么说也是我爸。”
“是，但是这你不是早就知道。”
“以前是觉得我和我妈的困境都是我爸造成的，但现在想想，他也是第一次当爸，但他还是想要对我好的，是爱我的。”
“我也能感觉得到。”
“还有我走的时候，我奶奶给我道歉了，还给了我一个传家宝。”
陈洁从怀里掏出一枚金戒指，戒指上镶嵌着颗碧玉的宝石，施杞也不认得那是什么石头，但金肯定是真金，因为戒指圈的部分已经因为黄金的特性，呈现出不规则的模样。
“很漂亮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她还以为现在黄金多稀奇呢，不过她能想到给我，我还是挺意外的。”
陈洁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她没想到，她那一生没见过几次面的奶奶，真的把她当孙女了。
那些面若冰霜的人啊，他们的冰冷和抗拒只是保护色，只稍一点点的温暖，就能把她们融化。
陈洁回来后也联系过之前的雇主，但之前的雇主家里确定住进了老人，一时间没地方再雇佣一个家庭教师。陈洁也就乐得清闲。
她虽是要施杞帮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但普通阿姨的岗位，她又都看不上。她是专攻的是家政的高端市场。
“要是没找到合适的呢？”
“其实换个城市也行，去北上深，肯定更好找。不过我妈在苏北，我不想离她太远。”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我准备考公务员，一边考一边找。以后稳定了可以把我妈接来南京，我爸他要想来也行，看他们俩感情了。”
“公务员……”
南京的公务员那可是比高考更难的存在，不仅学历要求高，大部分最低硕士以上。而且岗位的竞争极大。
施杞听说有些岗位每年有五六十万考生在争取。
陈洁真厉害，仿佛公务员是手到擒来的囊中物，而施杞才刚刚开始她自考本科的学习。
“工资虽然不高，不过稳定，公积金高，到时候我就能在南京买个房安个家。”
“你以后要在南京安家吗？”
“当然啊，不然我去哪？宿迁？还是宜昌？你以后不在南京安家吗？”
“我要回南通去。”
“你都出来了还要回去？”
“我的爸爸妈妈都在南通啊。”
“也挺好，其实要是所有人都出来，大城市就会越来越挤，小城市就会越来越空。竞争就会越来越大，人才也更容易被埋没。”
“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回去建设家乡的。”
“是啊，我们的祖国那么大，那么多的土地里都有希望。或许有一天年轻人会回去建设家乡，但那个人不是我。”
陈洁说完就笑了起来。
施杞没想过建设家乡那些，她就想回去，回到爸妈身边去，回到外婆身边去。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
可如果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大城市光芒，只能接受朝阳，大城市就会因为拥挤而崩溃，朝阳也会被人群遮住难见。
而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归属感，黄昏有黄昏的灿烂。
一定会有更多的人会看见小城市，会欣赏黄昏。也一定会有更多人能看到那些，黄昏下背光的老人们。
小城市曾经也承载了如今奔向大城市的人们的希望啊。
那些留在小城里走不出的老人，他们曾经也都是年轻人啊。
既然没有人能做到不老不死，我们总要回头看看黄昏。看看那些所有人都将面对的，我们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