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过来还得一会儿时间,这个大石块不是长久躲避之地,楚陵从阿离怀中接过小皇帝,淡眸看了阿离一眼。
“还行吗?行就跟着走。”
阿离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密布,闻言咬了咬牙,抬眸狠狠瞪了楚陵一眼。
“我、能、行!”
楚陵静静看了面前的少女两秒。
这是第三次了。
她瞪他。
似乎从那次废宫中救出她和小皇帝之后,她对他的惧怕就变得与以往不同。
以前她每次见到他时,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发抖,看都不敢抬头看他一下,那种恐惧是发自内心的惧怕,他能够感受的出来。
但那次之后,她每每看到他,虽然表面上也表现出惧怕的情绪,但他能够看得出来,她的眼底深处是一份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平和的靠近之意。
她想靠近他。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促成了她的转变,但楚陵对此并没有多余的感觉。
只不过,不知从何时起,每次与少女对上视线,他都会下意识地多停留一秒,心里隐隐触发一股莫名的痒意。
......
楚陵抱着小皇帝往山上走,余光时不时注意一下身后的少女有没有跟上来。
阿离肩膀受了贯穿伤,每一次轻微的拉扯都有种浸入骨髓的疼痛,但也因为有这样剧烈的疼痛,才能令她一直保持理智。
身后时不时有脚步声传来,阿离越走越觉得眼前发黑。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肘,温热的内力徐徐灌注进来,缓解了她的疼痛。
没有注意方向,只凭本能跟着前方那道模糊身影。
夜幕缓缓笼罩下来,山林中一片漆黑。
阿离只觉林间夜晚的风好冷,四周的树好多,脚下的路好长......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接住了她。
那人身上气息清冷,味道很好闻。
......
阿离恍若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御寒,周身冷风狂吹,浑身使不上丁点力气。
她好像掉进了一个冰窟窿,四面八方都是寒冰,浑身的血液都要被冻到凝滞。
然而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冻死在这的时候,一股温暖裹住了她。
那温暖实在有限,阿离拼尽全力地把自己往那星火般的温暖里塞,那散发温暖的东西似乎一僵,随后慢吞吞地将她更多的身体包裹。
阿离在这温暖中逐渐睡去。
......
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阿离缓缓睁开眼。
“娘娘!您醒了?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啊?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对上涟漪红肿的双眼,阿离闭了闭眼,随后再睁开。
“我......回来了?”
涟漪连忙点头:“是的您已经回来了,娘娘您吓死奴婢了呜呜呜,昨天晚上楚大人抱着浑身是血的您走进来,奴婢吓得心脏差点停跳了。”
阿离懵逼地眨了眨眼。
“你说......楚大人抱着我回来的?你没看错?”
涟漪:“当然没有!这可是整个慈宁宫的奴才都看了的!娘娘您身上还裹着楚大人的衣服。”
阿离呆了呆,缓缓点了点头:“哦......”
忽而想起什么,她一把抓住涟漪的衣袖:“皇上怎么样了?皇上没受伤吧?”
涟漪刚要回答,门口就出现一道小身影。
“娘亲——!!”
小皇帝红着眼眶吧嗒吧嗒跑过来,一脑袋扎进阿离怀里。
阿离左肩被撞得微疼,“嘶”了一声。
小家伙立刻从她怀里起身,焦急担忧地望着她的伤处:“娘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阿离不由得笑了一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好了,娘不疼,你呢?有没有受伤?”
小皇帝乌黑的大眼睛里包着两泡泪,闻言抿着小嘴摇摇头,眼泪从眼角甩飞出来,看起来可怜巴巴惹人心疼。
阿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心中涌起愧疚。
“娘亲应该跟小极道歉,是娘考虑不周,若是昨日听了你亚父的话,也不至于——”
“娘亲说的哪里话,孩儿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小皇帝小心翼翼地抱住阿离的手贴在脸上,乌黑的眼眸里是满满的认真与依恋,“娘亲告诉过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事情都有两面性,娘亲也是为了让我能够过一个开心的生辰,这不是娘亲的错,娘亲不必跟孩儿道歉。”
阿离怔了怔,眸中浮现浓浓的欣慰:“小极真乖。”
小皇帝陪了阿离一会儿,待太医过来检查之后,小皇帝细心问了太医阿离养病的注意事项,送走太医没多久,小皇帝就被楚陵派来的人叫走去上课。
下午医女过来帮阿离换药,涟漪站在旁边看着阿离肩膀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这么重的伤,落下疤该怎么办啊,娘娘您就不担心吗?”
阿离脸色微白,闻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担心又能怎么样?反正我此生又不会再嫁人了,不用担心夫家在意我身上有疤。”
涟漪流着眼泪道:“您怎能这样说,落了疤您每次看到也会不开心啊,谁不想有一个完美无瑕的身体呢?”
阿离垂下眼眸,唇角抿起一个无奈的笑:“行了涟漪。”
顿了顿,她说:“我不在乎。”
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医女换好药,看到阿离轻颤的睫毛,神情欲言又止。
但她最终还是没能说什么,恭敬告退离开。
然而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医女被一个小太监拦住。
小太监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宋医女,楚大人有请。”
医女脸色微白,向小太监打听:“大人可知楚大人找奴婢是为何事?”
小太监脸上笑容无懈可击:“宋医女不必担忧,楚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医女闻言缓缓松了口气。
进入御书房,医女战战兢兢地跪下行了礼,静静等待头顶之人问话。
没等一会儿,便听到一声“起来”。
医女起身,垂手而立。
批阅奏折的人一边翻阅奏折,一边淡声开口:“太后的伤如何了?”
医女闻声一抖,连忙稳着声音答道:“回楚大人,太后娘娘的伤势没有大碍,将养一两个月便可痊愈。”
头顶之人没有说话,埋头批阅奏折。
医女静静立着,心脏禁不住高高提了起来。
片刻后,男人方再开口:“痊愈?”
医女头皮一麻,连忙答道:“是的。”
陡然响起太后主仆俩的对话,医女连忙补充道:“不过太后伤势比较重,留下疤痕是必然的。”
“有没有祛疤的药。”
那淡漠清冷的声音紧随而起。
医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太医院只有淡化疤痕的药膏,能够完全祛疤的药膏,只有药谷的凝肌雪肤膏能达到那种效果,不过,听闻药谷的药膏轻易不外传......”
“知道了,下去。”
医女还没说完,就听头顶之人打发的声音。
默默收了声,悄悄退走。
......
这一日,阿离照例喝下苦苦的中药,由医女给她换药。
这些日子,阿离都跟医女混熟了,医女知道阿离性格好,对下人也很宽容温和,因此换药的时候也敢跟阿离说几句话。
“太后娘娘恢复得不错,伤口已经在结疤了,再过两天,等疤脱落之后,您就可以出去活动活动了。”
阿离正往嘴里塞蜜饯,闻言笑眯眯道:“多谢小宋啦,来,你也吃颗蜜饯。”
说着捏起一颗蜜饯亲手送到宋医女的嘴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宋医女含笑张嘴叼住蜜饯吃了。
甜甜的味道令人心情愉悦。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来到了慈宁宫。
“给太后娘娘请安。”
阿离认出这个小太监是楚陵身边一个得力下手,让他起来说话。
小太监笑眯眯地捧上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将木盒打开呈到阿离面前。
“太后娘娘请看,这是祛疤圣品凝肌雪肤膏,是太医院最近刚研制出来的,皇上说了,正好给您用,您快试试吧。”
宋医女闻言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满满一木盒的凝肌雪肤膏,吃惊地差点把下巴掉地上。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太医院有没有研制出这盒药膏。
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盒药膏的来历。
“哦,放下吧,哀家待会儿就试试。”
阿离注意到宋医女的失态,目光在小太监脸上扫了扫,让小太监放下药膏离开。
“小宋,这药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宋医女上前拿出一小盒打开嗅闻一下,摇了摇头:“没有问题,确实是凝肌雪肤膏。”
阿离疑惑:“那你方才为何露出那副神情?”
宋医女为难地皱了皱眉,她不清楚楚大人是否愿意让太后娘娘知道这盒药膏的来历。
不过想了想,既然那个小太监说这是皇上送的,那可能就是不愿意吧。
想到这里,宋医女答道:“奴婢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凝肌雪肤膏,实在太惊讶了而已。”
“为何?”
“回太后娘娘,这些药膏,您只用十之一二便可完全痊愈,不留一丝疤痕。”
阿离也惊讶了。
随即缓缓笑道:“皇上有心了,竟送了这么多。”
宋医女沉默不语。
“既然送来了,那就用上吧。”
“是。”
药膏涂上去冰冰凉凉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冰雪冷香,像极了阿离受伤那天失去意识时闻到的那种香味。
而且这药膏用上后,原本还微疼的伤口竟是完全不疼了,效果堪称神奇。
下午小皇帝过来后,阿离跟他提了一下凝肌雪肤膏的事,小皇帝眼睛一转,便笑眯眯地把这件事认下了。
只不过拉着阿离手臂亲昵的时候,小家伙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娘亲身上的香味跟亚父身上的一样呢。”
直到阿离能够下床蹦跶,楚陵都没有来过慈宁宫一次。
阿离能下地行走后,第一天便亲自去了国子监门口接小皇帝下学。
小皇帝背着两只小手从国子监出来,身后跟着贴身照顾他的小太监福团。
小小的人儿脊背挺得直直的,像一杆小白杨,走起路来神气十足,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看上去便有种故作深沉的可爱。
“皇儿!”
阿离的声音一响,小皇帝立刻循声望了过来。
故作深沉的小脸顿时笑的露出大白牙,脚下步伐加快朝阿离这边冲过来。
到了近前,阿离顺势弯下腰张开双手,一把将小家伙往怀里一抱。
“哎哟!我们家小极又长高了,母后掂着都有点重。”
小家伙顿时脸颊红通通,挣扎着要下来,阿离连忙说:“不重不重,快坐好,抱紧母后的脖子。”
小家伙这才乖乖抱住阿离的脖颈。
“母后怎么来了?”软糯糯的声音撒着娇,小男孩用脑袋依恋地蹭了蹭母亲的下巴。
阿离伤还没完全好,抱着小家伙确实有些吃力,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
“母后当然是来接你下学啊,你看别的孩子都有爹娘接,我们家小极也要有!”
小元极闻言脸蛋害羞得红通通,小声音却跟含了蜜糖似的,黏黏腻腻:“母后待孩儿真好,孩儿想一直跟母后在一起。”
阿离笑眯眯道:“好啊,母后也想一直看着小极长大成人,直到小极不需要母后为止。”
小皇帝闻言一下紧紧抱住阿离的脖子,连声撒娇:“孩儿一直都需要母后的,母后可不能离开孩儿。”
“好好好。”阿离笑着应。
阿离抱着小皇帝往星泽宫的方向走,路上却遇到一身月白锦袍的楚陵。
楚陵一见两人便大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将小皇帝从阿离怀里抱走,放在地上,冷着脸教训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让人抱,不成体统!”
小皇帝被教训地低下脑袋,嘴巴委屈地瘪起。
阿离见状心口一股怒火涌上,蹲下身抱住小家伙便冲楚陵道:“楚大人!再怎么样小极都还是个孩子,就算要教导孩子,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多伤孩子自尊心啊!”
楚陵被训得一愣,随即俊脸黑沉,薄唇紧紧抿起。
双方僵持片刻,楚陵甩袖转身。
“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