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琅死活想不出来自己昨晚怎么惹着那人了,一路上打电话都不通,不知是不是调了静音,若说他单纯去图书馆自习,刑琅觉得肯定不对。
昨天还说不用去学校了,今天悄么声地玩消失,刑琅最烦别人这么敷衍自己或骗自己,不知觉间就坐地铁到了户工大门口。
包还要制作两天,刑琅盘算着今晚不用出摊,有的是时间耗,沿着图书馆的楼层一层层溜达上去,一转头,在四楼看到了简峋。
远远望去,手机被压在书下,刑琅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挑了挑眉,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在书架旁无聊地瞅了十几分钟,忽然看到简峋起身,视线连忙追了上去。
简峋点亮手机看了一眼,刑琅想发微信抱怨他,下一秒看到他平静地将手机放进了口袋,然后背起包下楼。
刑琅:“……”
——妈的,竟然不回电话!
这可太反常了,简峋从不会不接电话,就算接漏了,也会在看到以后马上回电。刑琅跟他打电话可没受过这种委屈,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
刑琅寻思着自己昨晚没杀人也没放火,怎么一副罪孽滔天的模样,竟然直接被人无视了。
好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果然不是来学习的,倒要看看他能去哪里!
刑琅愤怒到大踏步地跟了上去。
简峋出了校门一路转车,上了地铁后感觉到身后有过于强烈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发现。
刑琅躲在人堆后面,两只眼睛眯起,目光可以盯穿他。
上一次跟踪在简峋去大排档打工时,这一次刑琅跟着他跑到了户城中心的人民广场,那边一溜摊位摆得整整齐齐,下午似乎有活动。
简峋跟摆摊的人说了几句话,俯身进了后面低矮的临时帐子里,再出来时已经换上充气兔子装,一个人高马大的兔子杵在路中间,给路过的行人发产品试用装。
这副模样跟刑琅第二次撞见他一模一样,刑琅心里嘀咕着门道还挺多,缩在树荫下,佯作看旁边的大爷下象棋。
大爷们“象吃马”、“马吞卒”地哐哐斗个没完,刑琅犯困地点着脑袋,再睁眼时,是被太阳晒醒的。
户城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最烈,刑琅抬起头,眯着眼在来来往往打太阳伞的人群里瞄到了简峋——大兔子顶着太阳,兢兢业业地发着试用装,就像感觉不到热。
刑琅瞅了半天,只在那玩意的面部找到了一个换气口,瞬间感同身受地竖起鸡皮疙瘩冒汗,神色微妙。
……果真勤劳能吃苦的才能致富,像他这样的懒鬼,最多勉强温饱。
日头逐渐往下滑,刑琅半睡半醒地看着人群散去,简峋终于脱下兔子头套,将衣服交还了摊位。
原先白色的t恤被汗浸得湿透,简峋站在风口吹了吹,指节穿入发间,将湿得黏在鬓角的发丝捋到后面,垂眸数着信封里的几张五十,然后理了理塞进钱包里。
他的后背湿得痕迹很明显,一部分黏着,一部分未黏着,就像紧贴一面斑驳的墙,皮肤早已习惯。刑琅心里忽然说不上来的难受,皱眉看着他。
简峋餐巾纸用完了,跟环卫工在公园的小水管借了点水,双手掬起水清洗脸上的汗。
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有些狼狈,他掬了两下,换成了只用单边的右手。
刑琅一顿,倏忽想起他左手还没好透。
环卫工老大爷应该和他挺熟,帮他架着水管,笑呵呵地道:“最近家里又急用钱了?”
“还好。”简峋用袖口擦了擦脸,“房租要交了,得攒一点。”
环卫工从自己的破袋子里掏出一瓶水给他,“拿着喝。早点回去,别让你妈担心。”
简峋摇了摇头,将矿泉水推了回去,“暂时不回去,您喝吧,谢谢。”
环卫工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这么好的孩子,摊上这个家境……作孽哦。”
说还好只是一种含糊的说法。
简峋每次很缺钱且急着用钱的时候,什么活都会接,摆地摊、装布偶、厂家销售、大排档、服务生、送外卖、送水、送快递等等,上九流下九流,只要是正经的工作,他都会把事情负责做好。
只要给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
刑琅隔着一条马路望去,简峋买了一桶泡面。
他挤在一堆吃便当的上班族旁边,因为没有凳子,就着巴掌大的小地方吃泡面,低头刷着手机里的消息。
忽然接了个电话,他三两口飞速吃完泡面,喝完了汤,将桶丢进垃圾桶里。
刑琅囫囵吞枣地吃完打折的面包,跟在他加速的步伐后面,看他钻进了一家大卖场。
临近晚上七点,大卖场里面灯火通明,简峋穿着卖场员工制服,上上下下地爬梯子卸货。
仓库区和外面只隔了一层很薄的透明板,里面应该是线上配送的区域。
简峋换衣服出来后,左手绑了一圈薄纱布,戴上的手套有点滑,他将手套抽掉,徒手搬东西。
米袋像砖块一样重,女店员搬不动,他将其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地踩梯子上去,一层又一层地摞完才下来。
下来的时候,汗水和脏灰混在一起,将薄纱布黏在了手上,撕都撕不下来,简峋忙个不停,陪着运货的小车在仓库内来来回回地走,防止上面的东西坠落。
他似乎懂很多,在新人摸不清摆放顺序时,抬手帮两把;在器械卡滞故障时,卷起袖子上机油,糊得手里黄黄黑黑,分不清纱布的边界。
他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肯干,所以会被经理多加点薪,还可以提前预支一部分钱当房租。
吉林新村都是没户城户口的,户城寸土寸金,老房子也都是租的,定期会有人来收房租。
刑琅没撞见过,但听简书杉提到过房东要求一次交半年,避免他们跑了不给钱。
九点多,大卖场散场,简峋从领班那里领了预支的薪水,转头上了地铁,马不停蹄地转去一家夜店。
刑琅初次和他相遇便是在这种地方,里面灯红酒绿,多得是一夜撒万儿八千的消遣富少,打赏给姑娘的小费都比简峋赚得多。
大厅里是蹦迪区域,在红红紫紫穿透闪动的光线里。
简峋给卡座上了酒,擦拭着被弄脏的台面,上面水果甩得到处都是,他被糊了一手的汁水,低头捡刚才被摔碎在旁边的杯子碎片。
杯子是玻璃的,映着缤纷的光线,他垂着脸,英俊的面庞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刑琅靠在夜店门廊的转角,静静地注视着他,心里原先那些暴躁的愤怒不知何时走了干净,甚至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或许对于简峋来说,每一件看起来卑微、丢脸的工作,都非常的重要……使得他能维持住生计,使得他交上这个月的房租。
凌晨一点,简峋跟夜班的交接换班,刑琅原先迷迷瞪瞪的,忽然清醒过来,从人群里挤出去,跟着他上了公交车。户城毕竟是超一线城市,夜里三四点都有人在马路上,只不过比白天稀少。
刑琅半遮半掩地跟在疲惫的社畜身后,溜到最后一排位置坐。
夜店离东平区很远,吉民南路在倒数第三站,随着车身的行驶,车上的人越来越少,简峋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很多人在这座城市里拼搏,很多人在这里生活,生活的方式不同,谁也不知道前路如何。
一旦停滞下来,就再也迈不动了,所以不能停。
简峋闭上眼,眉宇缓慢地舒展开,借着回程的路段小小地休息一会儿。他的脸很英俊,也足够安静,靠着的时候,像漂浮在无边的海里,只露出了脖颈以上的地方,一沉一浮。
玻璃窗上映出了他的脸,隔开的一段的距离使得他的头不会磕到玻璃上,但绝对算不上舒服。不知何时,修长的手指从身后伸出,扶住了他随车微微晃动的脑袋,使得他的面庞重新浮出于海面。
窗外的湖面上描绘着数层高的写字楼,设计的形状各异,大部分窗扇是漆黑的,只有零星的窗格是亮着的,随着夜风的吹拂,渐渐地灭去。
第十站下了不少人,乘客渐渐散去。
刑琅一只手托住简峋的脑袋,另一只胳膊搭在男人的椅背上,手掌托着自己面颊,懒懒地从后方高点的位置打量简峋的侧脸。
他的动作吊儿郎当而随意,看起来只是随手一扶,力道却稳稳的。
或许简峋今天真的累了,没有警觉地睁开眼睛,也没有冷着一张木头脸看他,被风拂开发丝,露出实质青涩的年轻眉眼。
刑琅嘴角动了动,似乎有点想笑,眼底淀着浅浅的光。
“辛苦了。”刑琅贴近,很低地耳语道。
.
————————————
伟大的哲学家刑琅·托尔斯泰说过:“……好奇心使我泥塑我自己。”
-
恭喜刑琅无意间发现《简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