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兰从没见过这么热情又活泼主动的刑琅,第一反应还以为他被夺了魂。刑琅向来能屈能伸,硬生生把缩回去半只脚的周兰又挽了进来,“刚买的新鲜板栗,周姨来尝尝!”
简燕看到他这副作派,叹气捂住了脸。
周兰屁股刚挨着板凳,还没说上话,刑琅放下板栗,屁颠屁颠地跑去端杯子倒水,“茶也是新买的,周姨尽管喝,管饱。”
周兰:“停停停!我来这可不是喝茶的!”
刑琅没接话,只是扒拉过板栗,手里抠着俩,谄媚地道:“我帮您剥,您张嘴就成。”
周兰汗毛根根竖起,警惕道:“你小子什么事,直接说,别一肚子坏水让我猜。”
闻言,刑琅拱过狐狸脑袋,偏棕的眼睛眨巴眨巴,三百六十度发挥着他俊俏脸蛋的优势,装得单纯可怜又无助,“……我这不是想周姨了嘛。”
周兰被逗乐了,摇了摇扇子,“我昨儿才来的,看来你是半天不见我就想啊。”
刑琅不觉尴尬,继续抠着半生不熟的板栗,顺坡下驴道:“那是!您可是我们吉民新村的顶梁柱,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
“没熟。”板栗被刑琅抠得坑坑洼洼,简峋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在一旁道。
生的板栗都是菜贩子处买的,比熟的板栗便宜很多,刑琅和简燕嘴馋时,简峋会买一些生板栗,用刀在凸面壳上划一字或者十字,丢锅里和黄油、白糖翻炒,一整袋炒下来大概只有外面买的价格一半,而且原料不是反复翻炒用,更卫生。
简峋周末有空就会做,每次炒的时候,两只馋鬼远远地就闻着香味,扒在厨房门板边嗅香甜绵软的栗子味,看着半生不熟的板栗肉变得金灿灿的,甚至围着简峋打转,趁其转身装盘时偷吃。曾经还被刑琅戏称出去摆个摊子都能挣到钱。
刑琅就跟没听到一样,继续殷勤地剥,“——吴杨叔换家具、老罗头划放躺椅的位置、林婶子养鸡、我们家大大小小的事,哪个不得经您的手批准,是吧?”
这是大实话,周兰消息极为灵通,方亚男离家出走那事都是她第一个知道的。吉民新村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爱管,都爱掺和一脚,时常以当地老住户的资格自诩为吉民新村居民代表,如果有什么事对她藏着掖着,她还不高兴。
周兰再人精也禁不住嘴甜,此刻被刑琅精准地拍着马屁,脸上不一会儿就漾起得意的神情,“哎,夸张了。都是街坊邻居的,咱有能力帮忙没能力搭把手,正常。”
刑琅把抠出来的板栗塞她手里,满脸敬佩,“周姨您——太辛苦了!”
“没熟。”简峋道。
刑琅“哟”了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定在周兰的手腕上,“这表挺漂亮啊!李新哥新买的?”
简峋:“……”
周兰来这里就是想炫耀新表的,闻言眉头舒展,眼尾绽开笑褶,抬手让刑琅看表,“好看吧?听说一万来块一个呢。”
“好看。”刑琅点头如捣蒜,“李新哥太孝顺了,以后工作得闲了,肯定把您接去羊城住,让您享清福。不像我,我爸估计这辈子都等不到我孝敬他了。”他家老头那么有钱,也不需要他养。
“羊城我可不去。李新都提了好几次了,可我在这里住惯了,这些街坊邻居我可舍不得,去了住那种独栋高层,多没趣啊,聊天都不方便。”周兰摇了摇头,嗔怪道:
“还有这手表,我说了好多次,让他省着点花,这孩子非不听,知道我喜欢新鲜玩意儿,动不动就邮寄回来给我。”
——炫儿三步曲,开奏。
刑琅面带微笑听她balabalabala,完全不过脑,时不时点头,露出“哟厉害啊”、“这也可以”、“天呐”的表情,眼睛眉毛鼻子跟固定工作流程一样,把糊弄学诠释得淋漓尽致。
简峋看他抠得指甲乌黑,默默地拿过他手里的板栗,帮他剥了起来。简燕满脑子放空,掏出一个板栗啃了一口,龇牙咧嘴。
简书杉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面带微笑地专注看她——这也是周兰总爱找她聊天的原因。一个出不了门接受的信息不多还脾气好,一个话多了没人听,搭一块成了周兰关系最好的姐妹。
好半天,周兰炫耀完了,正处在意犹未尽极好说话的状态,刑琅趁机出动,“嘶”了一声,“周姨,我突然……”
他话一顿,又把话咽了回去,“算了,没事。”
周兰的好奇心不允许别人说话说一半,“咋?”
刑琅摇摇头,眉头深锁,“没事,还是不麻烦您了。”
周兰豪气地道:“有什么问题找周姨?只要不是天大的事,周姨都能想法子帮你解决。”
刑琅骤然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附耳机密道:“主要是这样……”
周兰耳朵竖起,认真倾听。
……
把周兰诓到这步,介于她爱面子的毛病,如此这般,事情就能解决了。
家养的小狐狸现在诓人越来越熟练,没了过去那股子小坏心眼,现在全冲着事业使劲,浑身都是马力。简峋眸中划过一丝无奈,抓过那袋没用上的板栗回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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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刑琅偷摸地往她口袋里塞了两百块钱,美名其曰劳务费。
周兰跟他推拉了一下,看似勉为其难地收下,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笑容,“快得很,等我消息。”
简燕看到了,嘀咕道:“儿子那么有出息还贪这点小钱。”
刑琅:“毕竟要到处走动,求别人帮免费的忙等于在损耗对方的热情,总要客气一下。”只有长久的等价交换才能维持两人间的热情,他在老刑家环境下待久了,再清楚不过。
可做人情的事是来了吉民新村以后才知道的,算是成长不少。
简燕睨了他一眼,小声地意有所指,“也没见你对我哥客气,照样蹭吃蹭喝……你还那什么我哥呢。”
“你哥——”刑琅硬把话憋了回去,心想“你知道啥,我可是分秒必争地肉偿”,嘴上却老神在在地道:“我跟你哥,那是睡一个被窝的革命关系,怎么能用钱去玷污纯洁的关系?”
简燕:“切。”
刑琅脑内灵光一闪,试探道:“对了,如果你哥接受我的表白,你感觉咋样?”
简燕一瞬间眉毛竖起,“你可别吧!”
刑琅呆道:“我以为你能……”
他和简峋的关系一直藏着掖着没跟家里人说,就是怕两人反应太大。对简书杉是没法子开口,对简燕是暂时没找到机会开口,但没想到简燕这么一个劲把他往简峋怀里推,竟然也没法接受这事。
“知道是知道,我欠你人情所以顺便帮你两把,但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回事。”简燕脸色微妙地道:
“我哥从小到大都铁直的,你突然出来把他掰弯,考虑过他和我妈的感受吗,我哥那么喜欢小孩,可能他只想要一段稳定普通的婚姻关系呢?你自己的恋爱自由我管不着,你可别故意诓我哥,万一他本身也不打算往那方面发展,你就把他诓上贼船了,以后你突然兴趣没了、撒丫子不管了,我哥怎么办?”
“……”
刑琅没想到简燕竟然想这么深,脑内除了为难,第二反应就是“这丫头嘴上不说还挺护他哥的”。
大概因为刑少爷平时给人的感觉比较轻浮,看起来也不像会在吉民新村待很久,简燕跟他关系再铁,在这方面依旧半信半疑,生怕简峋吃半点亏。
“我话就放这里,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不能用哄骗、强迫、威逼利诱的方式搞我哥,你丫心眼子贼多,我哥那么纯情老实可斗不过你。”简燕懒声道:“你要是没搞到就移情别恋了,也跟我说一声,我出去放鞭炮庆祝我哥脱离魔爪。”
刑琅哭笑不得,心想:你哥老实?你哥可一点都不老实,能把我翻来覆去地煎一晚上都不带喘的。
思绪一转,刑琅笑容渐渐淡去,不是滋味地抿紧了唇。
同性恋毕竟涉及到繁衍后代和世俗眼光的问题,远不是刑琅想的那么简单……光对最亲近的人摊牌,也远比他想像的难。
还是先放放吧,不能急着就说。
刑琅闷闷不乐地溜达进厨房,连微信关于新消息的响声都没管,悄然关上了门。
简峋正背对着他洗板栗,水流声放得哗啦哗啦的,毛狐狸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了进去。
简峋身上有股好闻的味儿,是肥皂水的清爽味,阳光温热,刑琅每次抱住他的时候,都仿佛一头扎进了刚洗完澡的男人怀里,随着体温熨烫,逐渐浸泡。
毛狐狸动静太大,男人满手的水腾不出空,只偏头道:“怎么了?”
刑琅摇了摇头,将脑袋枕在他的肩窝位置,“有点累。”
简峋:“没睡好?”
刑琅咧嘴坏笑道:“你说呢?”
简峋:“……”
简峋垂下眼,“手。”
刑琅:“?”
虽然疑惑,但还是把狐狸爪子交给简峋。
简峋抓着他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清洗,细致地按着乌黑的指甲盖和指头,轻轻地搓揉着刑琅抠板栗的手指。刑琅原来想说“我自己洗”,但被他这么一抓手,心软乎乎的,视线垂在简峋的手上。
怕被其他人注意到情侣戒指,所以两人一般只有一个人戴着,可刑琅上回答应他要为这个人戴着戒指,再没取下过,简峋的在和他商议过后,选择用链子串起来,收在口袋会衣领里。
刑琅盯着他脖颈间偶尔露出来的链子看得出声,凑近想亲亲他的脖子,却被男人就着身高差碰了下额头。
刑琅:“……”
简峋安静擦拭完他的手,摩挲着他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垂眸望进了他的眼底。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商量的。”
“……”
这声音可太温柔了,低低慢慢的,就像在哄人。
刑琅原先拧巴堵塞的心都化开了,委屈劲儿使命地往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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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燕的心态……其实蛮正常的。
毕竟同的事不算小事,以后会面对很多未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