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峋是吧。”刑宗源慢慢从轮椅上直起背,“知道我是谁吗?”
他佝偻的腰板一直起来,如同骨头竖起撑入整件衣服,奇异的地舒展开,眉眼中威严瞬间显露。
——这是上位者的气质,也是在商界载沉载浮数年,从白手起家一点点爬上高峰的气质。
刑宗源是自八十年代以来的奢侈品行业领跑者,创造的品牌“维亚奇”vyach以羊城为起点,正赶上国家对外开放政策逐渐兴起的好时机。他从一个小工人东拼西凑集资做包到现在成立庞大的vyach延伸产业链,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最后在户城打下基石,长年屹立不倒。
不论是原晓茹那种懂行的,还是简峋这种在小组作业中才接触这个品牌的,或多或少都在各种网页、论坛或人们口中听过vyach的名字,但价格之高昂,品质之奢侈,是他们远远够不上的。
……这样一个人,是刑琅的父亲。
膝弯处残留着尖锐的刺痛感,简峋脑子里盘旋着刑琅描述的“父亲”形象,此刻全部具象化在眼前,反而只剩下浓浓的窒息感。
简峋被压制跪在他面前,膝盖骨碾着夜店的砖石地面,好似被人连着筋到腿都打断,将他的自尊压在地上狠狠地踩。他仍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底血丝翻涌,“……知道。”
刑宗源并不意外,“看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简峋:“你们放弃了他。”
“闭嘴!”这几个月不找刑琅另有隐情,刑宗源神色怪异地变了变:“刑家的事,你一个外人不需要清楚。”
“——他应该也跟你提过,我们家不接受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同性恋何等离谱,等于把他们刑家的脸压在地上踩。
说话间,刑宗源俯身打量他的脸,因年过半百,一双深褐色的眼凹陷在眼窝里,上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简峋被他仔细地看了许久,听到他嗤笑一声,“长得是有点资本。”
下一秒,头皮处传来刺痛感,简峋被刑宗源攥着额发仰起脸,眼前那双眼睛精光骤现,烦躁而暴戾,“但你能给他什么?”
“家里一个快死的妈,一个捡来的野种,还是……把你卖了都还不完的医药费?”
“——!”一左一右两个保镖险些没压住简峋暴起的肢体,死命制住他,直到他膝盖“咚”地狠磕到地面,如同掀开的木板再次被盖下去。
简峋一双眼已逼近赤红,呼吸急促,死死地看着他。
“你又能做什么?”刑宗源收紧了揪住他头发的力道,低声道:“哪怕我在这里废了你,外面都不会有人进来。”
——是他出三倍价包了这间,点名要简峋过来的。
“我付了钱,你那些尊严就不值一提。”
“刑琅是我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他,他就是爱新鲜的性格,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刑宗源用拐杖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眼底的阴鸷逐渐显出,“……他是个软骨头,娇生惯养久了,吃不了那么多苦。你信不信,即使我不露面,他自己就受不了,乖乖回来做他的少爷?你再信不信,但凡他回来了,就不愿意走了。”
穿着服务生制服的胳膊被人反剪在身后,这是一个锁死的擒拿姿势,肩膀的稍微一动就激起剧烈的刺痛,宛如从绞紧的皮肉中抽出骨头。简峋额角湿了大片,咬紧了后槽牙,试图通过深呼吸压低喘息的声音。
“小子,他随便玩玩腻了,早晚要回来和女人结婚。”刑宗源道:“那种小牌子,跟你们的感情一样,不堪一击。等他发不出一万单,就知道回家的好了。”
简峋瞳孔骤缩,完全想不起“一万单”的事,两秒过后,才想起来刑琅根本没有跟他提过。
什么一万单……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没什么,这几天去余安跑了一趟采购原料的事,有点累。”】
简峋呼吸一滞,充血感瞬间翻涌上大脑。
刑宗源见他这副模样,恍然道:“看来他没跟你说。”
刑琅每次做新品,都会算半天的成本,算完了还要跟他说,所以简峋很清楚一万单代表着什么——至少有几十万的成本。简峋也是学金融的,不用刑宗源细说,电光火石间已猜出刑琅掉进了陷阱里。
刑宗源神色骤沉,“啪”地一拍轮椅扶手,“——因为他知道你这辈子都承担不起这么多钱!”
刑宗源松了手。残留的拉扯感使简峋头皮像被针扎一样刺痛,浑身上下都是被压制的麻木酸胀感,一阵又一阵,几乎在他快要麻痹的时候又钻出来提醒他,如同用钢丝切割着皮肉。
充血感堵塞着大脑,黑色的发丝耷拉下来,半遮住了简峋的眼睛,他的嘴唇干燥而苍白,无声地抿紧,越抿越紧。保镖对视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他们以往制住人很轻松,对面经常因为骨节挣错位而疼得嘶声惨叫、鬼哭狼嚎,万万没想到这小子被扭住了所有的死穴,不光一声没吭,还不断地挣扎着。
……是个硬骨头。
“你在我眼里,就像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蚂蚁,还妄图攀上刑家?”刑宗源冷笑道:“他现在给不了你那么多钱,我也不会被敲诈,你还是识相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简峋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越敲诈越多,对钱的欲望永远不会满足。不论是钱还是所谓的‘感情’,还不如为你自己打算一下,被他玩腻了该怎么办。”
他以前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太把感情当回事。
——两端肮脏的感情经历对刑宗源来说就像精神上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地在午夜梦回时折磨他,让他不受控地想起那个跟船工私奔的女人和另一个让他痛心不已的女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做到坐到现在的地位上。
刑宗源摩挲着椅把,“丑话说在前头,刑琅可不是那种对感情很坚定的人。”
说着,他嗤笑了一声,“他像我,我再清楚不过。”
该说的话已说得差不多,若是还不明白什么意思,那——
刑宗源对着他漆黑的发顶看了许久,烦躁地转动轮椅,往包厢隔间移动。这次出门已经耗尽全部的力气,为刑琅设了局逼他回家,又专门来教训这个痴心妄想的小子,也无法缓解他现在的急躁情绪。
直播看了一场又一场,自己的儿子的脸再熟悉不过,堂堂刑家的三少爷,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被人当猴戏一样刷,真是……成何体统!还有那些行踪照片,被拍下来的和男人亲密的动作,气得他暴跳如雷,恨不得把这个妄图攀龙附凤的穷小子撕碎。
刑家绝对不可以有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即使把这个叫“简峋”的小子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不要在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刑宗源敲了敲逐渐麻痹的腿,“等他跪地求饶说主动分手,再放了他。”
保镖对看一眼,“是。”
“既然是这样。”
刑宗源轮椅一顿,“咔”地停下来
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穷小子。
轮椅“哗啦”转动,刑宗源对上简峋抬起的视线。年轻男人的汗珠顺着鬓角一路往下滚,洇湿了领口,也弄脏了他的制服,但那双眸子始终漆黑安静,藏着如刃般的锋利。
“——他为什么从没想过找你求助?”
刑宗源指尖一蜷。
两个保镖会意,钳制的力道骤紧,“咚”地把按在地上,揪着他的头发,让他只能疼痛抽搐地看人。
“既然是这样。”简峋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而清晰,“他为什么……还留在我这里。”
肯定句。
刑宗源眸子危险地眯起,“小子,你在威胁我吗?”
简峋声音很低,内里因疼痛而加剧着颤抖,但他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刑宗源,眼底年轻锐利的光就像一匹深夜里压制猎物的狼,随时会扑上来撕裂对方的喉咙,在昏暗的包间里亮得惊人。
“他不像你。”
简峋顿了顿,沉沉地出声。
“他和你……完全不一样。”
刑宗源忽然被扎中心底最不可触及的隐痛,一瞬间脸色铁青,“——给我朝死里打!”
隔间门板狠狠摔上,隔绝开外间的动静。
刑宗源手忙脚乱地转动轮椅,本就老化的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往里灌风。他就像只斗败的猎人,大口地喘息着缓解心头的暴躁和心悸,脸色苍白得惊人。
“咚!”
轮椅东倒西撞的,磕到沙发边才猝然停下,刑宗源瘫倒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发抖的手,那里抖得很不正常,连沙发都够不到。
许久,刑宗源才缓过被刺激的心悸感,脸色沉下来。刚才简峋的给予的锋利感太强烈,即使是那般被动姿态,也是一副要与他抗衡到底的模样。
“……现在不掐灭,以后是个大麻烦。”
——张弛有度的隐忍、锐利、狠劲集于一体的人……以后绝对是匹不可控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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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是硬骨头,一声不吭。”黑衣壮汉站在夜店门口的冷风里,抽着烟嘀咕,“……这样还有力气反抗。”
“唉,可惜立场不同,要不我还挺佩服他的。”另一名保镖兜着打火机,点烟道:“被揍得就剩半条命了也没松口,要我早投降了。”
“那你怎么还是没忍住放手了,都被老爷骂死。”
“……妈的能不放过吗?!他爬都爬不起来了,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杀人的事可不能真干啊。”
“说实话,我也怕这个。”
“不说了不说了,让老爷消消气,我俩待会儿再进去领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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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琅焦头烂额地熬了快两个通宵,本想等简峋回来再睡,可眼皮压根不听使唤,一个劲往下抖。迷迷蒙蒙中,熟悉的气温贴近床边,刑琅一个激灵睁开眼,看向简峋,“简哥,你回来……”
话还没说完,撑着门板艰难坐下的力道一沉,接着他就被抱进了男人的怀里。
刑琅困得脑子跟浆糊一样,下意识也抱住了他,但没察觉到男人身体的微微发抖,嘿嘿笑着亲他的脖子,“洗过澡了?好香啊,跟我一样的味道。”
“……嗯。”
刑琅:“兼职完累了就睡呗,我又不介意你身上的汗,大不了明早再洗。”
简峋没说话。
刑琅“啊”了一声,“你又怕我嫌你脏?”
下一秒,刑琅嘀咕道:“……我怎么会嫌你脏呢,你是最干净的。”
简峋摸了摸他的头,手掌力道艰难地收紧,像要把他按入骨头里一样重,紧紧地箍着他。刑琅被他今天的体温烫得厉害,但扑腾了一下挣不开他的臂弯,只能任由他抱着。
抱着就抱着吧,这样也很舒服。
刑琅脑袋拱入他的肩窝里,细细地嗅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简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啊。”
“睡吧。”简峋声音很哑,哑到刑琅几乎听不清的程度,“让我抱一会儿。”
“……不是天天抱吗?”刑琅听话地不再乱动,乖巧地缩进他的怀里。男人因为被碰到身体而动了一下,抖得厉害,仿佛衣服之下藏着无数的淤青,肢体像被钢丝割裂般地泛着疼。
刑琅被他剧烈发抖的躯体包裹住,半睡半醒间,疑惑地抬起脸,“今天怎么……”
简峋低吸一口气,面庞埋进了他的脖颈间,说出的每个字都很费劲。
“有点累……就让我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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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峋的性格……绝对不会自己说出被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