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看着池晏进门的时候,袖口垂下来恰好搭住了手背上还未褪去的针头异常拔出的痕迹,欲言又止了一瞬,还是没说什么。
池晏那天在医院昏迷后输液了一个小时才醒来,醒来之后便不管不顾地拔掉了针头,踉跄地推门出去,在易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开车走了。
易嘉脸色煞白地开车跟上去,生怕他出事。
刘妈当时抱着池峋跟不上她的步子,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池峋如有感应一般地皱着小脸,嘴里不安地念叨着“小阮......”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阮绵代替她当保姆,中间肯定出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这孩子跟自己交代事情的时候,不会整个人难过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池晏垂眸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消息,易嘉每隔一会儿就会发一段情况给他。
基本上能问的地方都问了,维德源的客户经理和老板都被询问了一番,但因为阮绵平时只是在那里做临时帮工,他们也不太清楚他的具体动向......更别提阮绵之前兼职过的便利店。
比较熟的关联人大爷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青梅竹马的女孩子直接拒接了电话。
所有招短时工的地方都被找了一圈,没有半点痕迹。
阮绵的电话打不通,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间小屋子孤单地生活了那么多年。
池晏现在转头想想,对她的事情知道的竟然少的可怜。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宛如一场梦,转瞬间便无影无踪。
池晏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的茫然,那种完全脱离了他掌控范围内的感觉,驶向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的方向。
刘妈默默地将菜摆上桌,心里知道这已经是池晏第五天没去公司了,对于这个工作狂来说,实在是过于反常。
屋内的小熊猫被叮叮当当的摆盘弄醒,揉着眼睛从门边探出了一个,抱着柯基布偶,满含期待嘟囔道:“小阮——”
注意到视线里并没有阮绵之后,池峋脸蛋皱了起来,跌跌撞撞又急切地扑上去,似乎想要碰到池晏问他,“小、小阮——”
刘妈知道池晏的病情,连忙将池峋抱了起来,“乖!别碰到叔叔。”
池小鲁本就小胳膊小腿,被大人这么一抱,力气便挣不出来,视线慌张又急切地在池晏身侧找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自己想找的人,登时眼泪控制不住地盈上了眼眶,恼道:“——小阮!”
他在很急的时候话说不连贯,边流眼泪边喊“小阮”,似乎除了这两个字就喊不出别的东西,对着所有的人都在喊“小阮”。
刘妈这几天知道他睡不好觉,时常半夜哭嗒嗒地醒来,寻不着想要的气味后,更是哭得眼眶通红。
“坏......坏家伙!”见池晏垂眸不语,池峋气的要死,小胳膊小腿扑腾着睁不开大人的怀抱,手里抱着的柯基布偶被他费劲了气力砸到了池晏手臂,“是你!”
柯基布偶砸了一下后就“啪嗒”摔了下来,但摔得鼻青脸肿的仿佛是池小鲁一样,他用着为数不多会的字眼,哆嗦着嚎啕大哭起来。
“是......是你赶......小元......你......滚啊......”
“是你赶小阮走的!”
“坏东西!滚开啊!”
“呀,这……”刘妈慌了神,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池峋搂在臂弯里,安慰地颠了颠,“别哭了别哭了,心疼死阿嬷了。怎么是池先生赶走的呢,阮绵只是出去玩了,很快还会回来见小峋的。”
“说谎!”池峋埋在她脖子那里,奶乎乎的嘶声道,像只躬起后背的小猫咪。
他都好久没有见到小阮了,小阮都不来哄他睡觉、陪他玩了,小阮也不会来抱他了,像他的爸爸妈妈一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都是这个坏家伙赶走的小阮!
池峋平时都是很单纯柔软的样子,一哄就会咯咯笑起来,刘妈第一次见到池峋发这么的火,差点忘了这个小家伙骨子里其实是极其敏感的。
小孩子比成年人更为敏感尖锐,稍微有点情绪上的变动都能感觉到,更别提这几天家里气氛都是闷闷的。
“池先生您别往心里去啊,小峋这几天没睡好脾气不是很好。”刘妈实在是没辙,顾不上继续端菜,将哭得声嘶力竭还扑腾不停的池峋抱着往屋里走,“您先趁热吃吧,我等会儿再喂小鲁吃。”
熟练的保姆比十八岁的女孩子保姆要熟练的多,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地哄在点上,多年的经验使其不至于手忙脚乱,习以为常地将保姆房的门给关上在屋里哄,而不是慌张得额头冒汗在客厅小声哄来哄去。
刘妈是个极其称职的保姆,也比阮绵做的要好得多。
每天做的饭菜也是适合池晏的胃口,不至于太淡也不至于太咸,里面没有青椒洋葱,也不会有其他不喜欢的配料。
池晏静静地坐在那里,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伤口愈合的地方被闷痛撞了一下,却好像也没有那么疼。
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一看就是放在炉上热了好久,細致地等到他回来才端出来。
落在地上的柯基布偶陪了池峋那么久,早就被洗得发白,两只黑亮的眼睛没有人类的神志,却仿佛看进了心底,用长针直直地扎进去。
池晏缓慢附身,捡起了地上的柯基布偶,轻拍掉了上面沾到的灰。
“池先生……”刘妈看到池晏进来的时候,声音压得很轻,视线担忧地转向哭着哭着就睡着的池峋,犹豫道:“这孩子这两天不是很开心……真的没有阮绵的消息吗?”
她看着池晏将柯基布偶放到了池小鲁手边,睡梦中的小娃娃似乎感应到了熟悉的奶香味,哼着伸手将柯基布偶揽进了怀里,脸蛋贴着柯基布偶,湿漉漉的泪痕沾湿了布偶的眼睛,弄湿了一小片,一时也分不清谁在哭。
他伸手的时候差点碰到了池晏还未收回的手,男人指尖一颤,无声地收了回来。
本想彻底收回的手,在最后一瞬顿了下,似有若无地想要触碰睡着的小宝宝。
可惜什么都没碰到。
池晏毫无食欲,指尖烫得厉害,只觉得好像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在心头呼之欲出,这种阻塞的感觉充盈在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
他轻轻拉开了身侧的柜子里,里面是收的整整池池的便利贴和入张列满了食材的菜单,熟悉工整的字迹烫得他指尖抽疼,柜子里的角落里一个已经干到皮皱起来的橙子安安静静地待着。
阮绵走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橙子似乎攒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像宝一样的不舍得吃,直到这几天腐烂干透,被刘妈打扫的时候清理掉了。
但池晏保留的她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些了。
浓烈的酒精味在空腹时翻涌卷上了池晏喉口,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睡着。长久的失眠状态卷土重来,似乎比一年前还要激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被褥上残留的奶香味淡淡的,却缓解了他肢体颤抖的焦虑感,这几天基本没说话的状态几近失语,比当时万医生在病床前见到的神色空白警惕的他还要惨烈。
池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但心底里很想要那个填满空缺的柔软回来,就连臂弯里都空荡荡的,指尖触不上温热的东西,窒息、沉凝、默然。
往日的高傲与自如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他心里空得厉害。
那处本应该有着什么东西,现在被人连根拔除,连愈合了一半的伤口都被重新扯开,他指尖发白地按住心口,一遍又一遍地撞不出声响,唇瓣抿得发白。
就像悬崖这头被人推了下去,落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只有在晕眩中沉溺进去,才好像有人在他的怀里窝着,毛茸茸的脑袋拱着他的下巴,温热的气息触上他的喉结,声音湿润又黏糊,害羞得厉害。
【“……池先生。”】
那人眼睛湿漉漉的,脸蛋红扑扑的,甚至会主动地抱住眼前的人。
池晏死死地将他按在怀里,仿佛在渴求着最后一丝的温暖,面庞埋进了对方的肩窝里。
对方的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很轻地耳语道。
【“不疼了,不疼了。”】
熟悉的话语和叫法,使得窒息感一层一层地漫上来,水淹到了头顶。
【“池先生,你吃不吃橙子啊?老城区这边种的橙子挺甜的。”】
【“池先生,我靠你肩上睡觉是不是麻烦到你了………”】
【“……谢谢。”】
【“池先生,晚上……请早点回来,不要太累。”】
【“你不要生气,我会改的。”】
【“而且我想要跟池先生一起玩,一个人玩太没意思了。”】
【“求你……让我抱一下………”】
——【“我喜欢过你。”】
——【“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喜欢你了。”】
......可是他真的,好疼啊。
*
易嘉快十几天没见到池晏,所有的工作都是通过微信交接,之前还以为池晏接到股东临时会议不会来的,现在看到他进办公室门的时候惊喜道:“池总。”
话在喉间卡了一下,她的视线在池晏略显苍白的脸上顿了一瞬,心揪得很。
原本以为阮绵和他只是救治的关系,但这几日微信上急促安排的寻找明显没有这么简单,搞不好池晏他.......
“这么大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易嘉这几天オ了解到阮绵的情况,担心地跺了跺脚,“就自己一个人住,能去哪里啊?急死我了!”
池晏看了眼手机里关于会议的安排,将桌上的材料翻查了一下理起来。
会议上的气氛明显不太好,各大股东脸色难看地坐在座位上,就他前段时间闹出来的舆论事件议论纷纷。
“不像话。”
“太不像话了!”
池晏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指尖轻点着桌面的材料。
一个小股东先道:“池总,虽然我们股权占得少,但公司是大家的嘛。不能钱由你来挣,亏大家一起撑啊!您下次办事的时候是否能先斟酌一下呢?”
“是啊,闹出这么大的事,差点没压住!”
“玖鑫居业主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消息,打电话过来问了好几次情况。今年企业资产负债率本就卡的严,好多开楼盘的回笼资金搞科研去了,我们这边要不是稳住了,一旦人心散了,后面都没法做事。”
“那小保姆不能留,得换人!”
“就我所知,那小保姆似乎已经自己辞职了吧。”池晖微笑道,“倒也省事了。”
“啊?这么大的消息我都不知道。”
“……辞职了也好,省得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谁知道是不是想往上爬,所以故意找人来闹出新闻。”
池晏淡淡地抬眸看了最后说话的人一眼,那人缩回了视线。持股比最大的是池晏自己,但对面这群老顽固每次都仗着辈分试图压住他。
这次碰到他们觉得池晏理亏的事,更是找机会发作。
池晖指节敲了一下桌面,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池总,这次找你来开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中心思想就是想给你提点建议。”
池晏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已经十几天都没有来公司露面了,即使是在休年假,期间也并未耽误工作情况,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已经有太多人没有看到你了。”池晖道:“没有看到就会有各种奇怪的猜测,猜测一些莫须有的病情,但你觉得是不是应该想办法补救一下呢?”
在医院昏迷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到了,但这病是心理上的,普通医生只能诊断出过度疲劳。
池晏等他的下文。
池晖英俊的面庞早就被岁月侵蚀得泛起了皱纹,鬓角发白,他微笑道:“我知道你之前从来不去各种交流会。但这次普拉岛的交流会,你是不是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同时让你年纪比较大的那位新保姆在户城偶尔在公众面前露露面呢?”
——告诉外面和内部的人,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也没有被舆论压垮,更没有睡未成年人。
池晏沉默了一瞬,终于开口。
“我会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说话,声音显得有些哑。
各股东露出了难得让他服软的笑,互相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
“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公司。”池晏淡淡地道:“比起收拾我,先收拾一下你们的中饱私囊的烂账吧。”
“——你!”
池晏懒得理这些嘈杂的声浪,平静地往外走。
“阿晏,你太狂了。”池晖在他身后道:“太狂了,不是好事。”
池晏:“实话实说而已。”
池晖:“你和那个小保姆的事情,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虽然消息被你压了下去,但兜不住总会发作。”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除非你不只是玩玩。”
“谢谢大伯关心。”池晏头也不回,“还是先让您的儿子手脚干净点吧。”
池晖脸色微妙地顿在那里,看着他越走越远。
……尖塔餐厅的事,果然是他在查。
普拉岛的交流会明天就要现场报到了,股东会议今天开就是想在最后一刻逼他,到时候直接逼上梁山,谁也没办法。
易嘉心里骂了好几声老狐狸,订好了票,把信息发到了他手机里。池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现在和她已经在候机室,好在头等舱座位间隔大,不是很干扰。
前几天主要是展会人少,后面几天交流会和酒宴开启的时候人会比较多,易嘉还是得跟他一起过去。
池晏在上飞机前又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显示无人接听,视线在页面停驻了好久。易嘉哎了口气看出了他难得的焦躁,毕竟这次去普拉岛是个长差,一旦出去更找不到阮绵。
池晏抿紧了唇,给刘妈发了个要出差的微信,看了一眼未接通的通话记录,正准备关机,忽然接到了刘妈的电话。
刘妈:“池先生。”
池晏:“嗯?”
刘妈在那边犹犹豫豫,似乎想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在阮绵整理的裤子堆里发现了一个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眼......?”
她担心地道:“她身体应该还好吧......”
池晏指尖一顿,“什么?”
刘妈微信“叮咚”发来一张图,池晏点了开来。
套着英文字母盒子的东西躺在自己的长裤旁边,那条裤子应该是当时在浴室借给阮绵的。
虽然拍得不是很清楚,但上面的字眼很明显能看出来这是一个——
验孕棒。
池晏视线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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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伏笔埋得还挺久的《)你们还记得小阮那个大半夜跑去买了就没用上的验孕棒吗?
因为阮绵那天裤子(你们知道的),就穿了池总借她的长裤,醒来兴冲冲地叠好后在十五天的等待里忘了这事,走的时候也没有把不属于自己的裤子带走(
遗留下来的珍贵“财务”(不是。
池总的思路有几个选项:
a、我那次喝醉到底对阮绵做到哪一步了.......?
b、阮绵难道被谁........?
b1、戚澜,死定了。
b2、西街的那个男人,死定了。
又到了我最爱的狗血剧情了,我好爽嘎嘎嘎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