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美好的都像虚幻的梦,简书杉被体温包裹着,慢慢地睡去。两个男人下了床,只留妹妹在床上陪妈妈睡觉。
刑琅捂着脑袋坐在走廊里,手机屏幕的光亮微微闪烁,断断续续地闪了一整夜。简峋在里面照顾女人,半夜给她额头的擦了擦汗,也没睡好。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两人困倦的眼皮刚黏上,忽然被简燕的哭声吵醒。
“——妈!
“妈妈——你醒醒!”
病房一下忙碌了起来,赶过来检查的夜班医生形色匆匆,几个护士帮着拿仪器。
病人进入昏迷不醒状态,情况非常危急,转进icu刻不容缓,简峋匆忙去办了手续,再回来时,三个人隔着匆忙中未完全闭合的帘子,隐约看到已经在进行插管——喉咙区域开个口子,将管子插入气管,进行肺部气体处理。
简燕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呜哇”地崩溃大哭。
这种救治手段在家属眼里难以接受实属正常,简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刑琅扒着门,浑身都在发抖,简峋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同样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
转入icu的速度很快,这种房间只有一扇门上有小玻璃口可以往里看,每天只有规定的半小时探望时间。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待刑琅缓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变成了icu隔离门外的一员。
刺鼻的医院气味,冷下来的饭菜味,和哭求的借钱声,五感被渐渐麻痹,连哭都哭不出来。手头的十万块钱根本不够用,每天快两万地花出去,数着生命的倒计时,仿佛活在看不清的人间地狱里。
“大哥,借我点钱,求你了……我爸快不行了!”
“妈妈,妈妈……呜呜呜……”
“啪!”
“你借高利贷了?!你他妈还得起吗????你疯了????”
“爸……爸你要撑住啊……!”
刑琅麻木地看向付款单,缴费后抽空回了趟家。
到了晚间,简峋兼职结束回到医院,站在icu的隔离门外,沉默地往里望了望。这扇门很坚固,可以隔音,也可以隔开任何气味。病床在里面分两侧排开,两名护士穿着防菌服在里面工作,除此之外就是安静的、毫无动静的病人们。
能进icu的,都是重病,而且大多昏迷不醒。就算是醒着的,与其有意识地盯着天花板感受病痛和被生与死来回拉扯的时间流逝感,还不如昏迷。每天的探视只许一个人进去,简峋细心地帮女人擦了擦手,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性格而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只能沉默而安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许久,他出声道:“妈……”
一声又一声,女人似乎在朦胧中有感应,动了动手指,被他握住,感知到来自于活人的体温。
或许那一刻,她是可以认出他的。
思绪转回到门外,简峋被身后的洗发水味拱了一身,刑琅笑嘻嘻地抓着一袋刚出炉的面包,暖了暖他的手。
男人的体温少见的凉,被面包烫得渐渐热起来,刑琅耐心地把面包分了两半,“你总不吃饭会饿伤身的。”
简峋接过面包,垂着眼没说话。
“燕子已经回去了,她没熬几天都困得要死,现在睡得像小猪一样。”刑琅把自己的面包撕了一块,喂到他嘴边,“喏,赏个面子尝一口。”
简峋张嘴吃下,面包松软微甜,落到了嘴里口感很好,他疲惫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刑琅在旁边自顾自地道:“想点好的,杉姐当时都能一个人把你生下来,现在熬过去肯定不是事,你现在一个人焦虑也没用啊,你看看我,休息好了、洗干净了来看杉姐,她也会开心的。”
简峋轻轻地揉着掌心袋子里的面包,眼底泛着青色。他的体力本应是很好的,但这么多天连轴转,晚上也睡不好,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刑琅忽然被他抱住,“扑哧”一笑,摸了摸他的脊背,就像在给他顺毛,“好嘛,答应我,等会吃完面包,你就回家睡觉去。”
简峋:“……嗯。”
“也许明早一醒来,杉姐就醒了。”刑琅安慰道:“她那么喜欢逗你,没准只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
简峋:“……嗯。”
刑琅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简峋很轻地“嗯”着,似乎在困倦的时候还本能地记他的话,刑琅又爱又怜,在无人的门外捧着他脸亲了好几口。
然后,他把简峋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摸了摸男人的脑袋,冷不丁道。
“简哥,有朋友跟我说,手表可以抵押在他家的店里,然后他会预支给我一笔钱。手表他帮我保留着,等我后面回了款还他就行。”
顿了顿,他道:“不收利息的。”
简峋眉头微微蹙起,疲倦的大脑已停摆,哑声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刑琅抓着他的手腕,慢慢地脱下之前给他戴上的手表。男人似乎对这个行为很不情愿,手指勾住了边,最后还是被刑琅脱了下来。
男人的额头贴着他的脖颈,刑琅眼眶悄然红了,语调却依旧轻松自然,“简哥,如果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跟你说不喜欢你了……还是什么的,你都不要信,我永远不会不喜欢你的。”
简峋眉头拧得更紧,恍惚中抬起脸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刑琅“哎”了一声,把他的脑袋重新按到了肩头,“没什么,就是随口一提。”
简峋:“……嗯。”
刑琅认真地道:“总之,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不喜欢你的。”
说着,他拍了拍简峋的腰,“记住了吗?”
简峋很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呼吸渐渐平缓,刑琅的眼眶越来越红,眼底同样疲惫地漫上了血丝。他低头给一个人发了条短信,然后放下了手机。
明明是要走的,但屁股就像黏在了凳子上,走不掉又离不开。刑琅心里骂了几声自己没出息,视线在触及男人面容时,瞬间软化。
简峋的面容平和而安静,皱紧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好像枕在唯一可以放松的人肩头,困倦地陷入了沉睡,刑琅指尖顺着他的面容滑过,想触却又不敢触,生怕把他弄醒了。
明明往日那么警觉……突然失了戒心了,不是太疲惫就是太放心。
或许两者都有。
刑琅笑道:“我想着,回家也不是多大的事嘛,如果我真不愿意,他不可能困我一辈子。而且你知道吗?我逃跑技术很好的,只要我想跑,没有逃不出来的地方。”
“等我回去把钱骗过来,你把杉姐的病治好了,我就找个机会跑回来……谁说给了钱我就得听话,我这人最会耍赖皮的。”
“不跟你说是怕你不让我去,而且你不是也快生日了吗,快的话我就在你生日前赶回来,给你过生日。”
“只要……你别相信我不爱你这件事。”
他像要一辈子在这里坐下去,跟这个人黏在一起,体温胶着,难以分离。
许久。
“简哥。”刑琅很小声很小声道:“我好爱你,真的。”
朦胧中简峋“嗯”了一声。
刑琅拿起搭在旁边的外套给他盖上,慢慢地将他的脑袋扶着靠好后面,然后在男人的额头亲了一下。
临近深夜,icu外面静悄悄的,刑琅贴在玻璃窗外看了看。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简书杉,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仪器,喉咙那里插了管子,直连嘴上的呼吸机。她好像很安详,只是在做一个很甜美的梦。
也许等到梦醒来,一切都好了,然后她会笑着喊自己“小琅”,说自己做了个很好的梦。
……梦里有什么呢,可能有简峋的小红猪,也可能有他宝贵的五百万。
这些只有她醒来才知道了。
刑琅刚要离开,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刑琅愣愣地看过去,简书杉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看向这边。
孩子和母亲总是有种奇异的心电感应,他在看,她也会看回去。
刑琅定定地看着她,对方也一眨不眨,眼底似乎漾起了一点笑,非常熟悉。刑琅眼泪唰地下来,他嘴唇抖了抖,犹豫着,冲她做了个口型。
“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就跟你说个秘密。”
事到如今,他才想起还有一个很大的关于“刑玉”的秘密没有说。女人平时最喜欢他们凑过去说“秘密”,应该会很感兴趣。
刑琅只希望她撑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身体痊愈、自己回来。
简书杉看着他委屈忍泪的模样,似乎看清了他重复了好几遍的口型,然后颤巍巍地伸出了尾指。
刑琅心一颤,顿了顿,也隔着玻璃冲她伸出了弯弯的尾指,勾了勾。
——这是一个关于拉勾的许诺。
每个人要践行,也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