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身形结实修长,鞋尖一层不染,连布料收紧的线条都恰到好处,应该早已习惯以这副姿态出现。
年轻,张弛有度,锋利,以及骨子里不再遮掩的侵略感。
刑宗源脊背无声地下了一层冷汗,布料黏湿地贴着皮肤,无法自抑地“碦碦”剧烈颤抖着。汹涌的后浪直击而来,只有死绷着才不会粉身碎骨。
商场如战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血腥厮杀过的人才有的深切体会——刑宗源早年能在羊城以底层小工人的身份发家,钻破了头挤进看不起外来者的户城奢侈品行列,成为独占国内市场大头的成功企业家,做了不少残酷无情的事,以极为迅猛的速度发展vyach的事业,最终才能达到现在的地位。
这些年,他名下黑黑白白的事根本没有分界,有的靠权势被压下,有的直接被迫潜伏于灰色地带,手里不见得有多干净。但就是这样的残忍、捉摸不透、阴晴不定、果断的行事作风,才让vyach的势力不断扩疆拓土,足以蔑视国内的大部分奢侈品牌。
——岱家的势力往国内划拨是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进攻来得这么凶狠,来得这么快。
五年前岱鸿云的行事作风偏向激进、干脆利落,刑宗源还能勉强应付,渐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岱家的行事出现了变化。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许多次明里暗里的交锋,潜移默化,无声无息,激进中添加越来越多的稳健和运筹帷幄,变得难以预料、更为杀伐果断。
vyach逐渐捉襟见肘,刑宗源也被愈发严重的身体拖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打下的市场被一点点蚕食,短短五年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
敏锐的商业嗅觉让他感知到岱鸿云必定在培养继承人,而且对方潜力极为强劲,可岱家信息保密严格,硬是没有走漏多少风声。刑宗源安排刑恒和刑鎏朝多方打探,只能窥得“简姓的私生子身份”。
但他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简”!
五年前的单方面虐打、压迫被血淋淋地从记忆里剥出,似乎蒙着一层灰血红的雾,年轻男人苍白的脸色和亮得惊人眼神的眸子在此刻汹涌地闪现,刑宗源纵是有再大的心脏强度,面对有着深重前仇旧怨的年轻男人,一瞬也陷入了震颤。
风烛残年的他已经无法掌控局面和权力,只能算苟延残喘,然而对方年轻力壮,尚处在事业的上升期——形式顷刻间倒转,今时今日,他也成了对方眼里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甚至无法预判对方会对自己做什么。
【“家里一个快死的妈,一个捡来的野种,还是……把你卖了都还不完的医药费?”】
【“哪怕我在这里废了你,外面都不会有人进来。”】
刑宗源汗湿地攥紧了轮椅扶手,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背青筋暴起,煞白的脸死死地压抑着最后一丝镇定。
【“我付了钱,你那些尊严就不值一提。”】
钱。
钱无所不能。
……但到了谁的手里,谁就能逆转翻盘。
简峋深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刑宗源脑内翻江倒海,身体猛地抖了下。他骨瘦如柴的脊背贴住椅面,帕金森的病症又开始发作,四肢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喉间溢出急促的喘息。
“嗬……”
“嗬,嗬呃!”
他现在的身体全靠高额疗养费吊着,否则早就瘫在床上口鼻歪斜,说不出任何话。这时,扶着轮椅的麦色手掌悄然松开,刑宗源轮椅往后一滑,电力制动狠狠停住,“嗤啦。”
刑恒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扶住刑宗源的身体,“——爸!”
两人刚才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隐隐让人觉得不对劲,但一时又捉不出具体的蛛丝马迹。刑琅愣怔地看着这一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若没有记错,简峋应该……
“简……总,五年前的事我替我爸道歉。”刑恒隐忍着怒意,一字一顿,“但你也不必如此逼宫,这里毕竟是刑家,不是岱家。”
五年前……
五年前什么事……医药费的事,简峋知道了?八壹中文網
刑琅心里咯噔一下,额头开始冒汗,下意识往后退。
简峋直起身,“看来误会了。”
刑恒:“什么?”
简峋话是对刑恒说的,但仍盯着刑宗源,“宴会上匆匆离去,是我的失误,让您见笑了。”
刑恒嘴巴动了动,“你……”
“作为晚辈,特意登门拜访。”简峋指尖整理着袖口的布料,“是希望借此和老刑总……”
他顿了顿,淡淡地出声。
“道个歉。”
刑宗源气息一滞。
接着,刑宗源脸色更为青白,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单薄的骨架撑不起皮肉,像一具怪异的行尸走肉,“嗬……嗬咳……道歉?”
简峋:“下午没见到您,希望有机会与您聊聊。”
下午没见到,晚上人就来家里拜访。刑家派出刑恒,岱家派出简峋,本应是对等的级别,然而岱家拂了刑恒的面子,越过他直接来跟刑宗源“道歉”……根本不是拜访,而是下最后通牒。
刑家和岱家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如同泥潭里互相撕咬的鳄鱼,而简峋深夜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番寂静的僵局,把事情加速推向齿轮扭转的方向!
刑恒脸色变了变,碍于刑宗源在场,没有擅自发言。刑宗源虽然瘫在轮椅上,但一家之主还是他,所有事情都得经由他做主。
对面的男人英俊的眉宇下,锐利的气息无时不刻不在压迫着在场的刑家人,深黑的眸子平静得无波无澜。
刑琅忽然觉得他这副模样陌生得可怕,根本搞不清简峋单纯来拜访还是抓自己,只能僵硬地缩在刑恒身侧,随着胡思乱想越想越多。
简峋和老头之前见过面?什么叫“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看老头的样子也不知道简峋是岱鸿云的儿子,那难道是……五年前简峋见过他,因为医药费的事?
不对,不可能啊!刑琅越想越乱,如果简峋早就见过他,那自己当时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刑琅一直以为自己当年是跟刑宗源单线联系的,也从未想过将更细节的东西告知简峋,就擅自做主跑回去骗医药费……如果简峋知道医药费是假的,肯定早就恨不得杀了自己,又怎么会是一副几年来都未放弃的模样?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僵持许久,刑宗源那口气还没缓上来,手掌费劲地握着刑恒搭过来的手,喘得心肝肺都像破风箱呼啦狂响,刑恒生怕刑宗源又要发病,焦急地抬头,“简总,若你还放不下当年——”
“既然已经见到。”简峋干脆道:“就不便打扰,下次有机会再见。”
刑恒愣住,简峋已经转身离开。
刑琅嘴巴张了张,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问,偏偏脚跟就像黏在了原地,顷刻间失去了勇气。
简峋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似乎对于这种场合从不掺杂情感纠葛,像依照程序办事的冷血无情的人格,并非来抓他回去的。
“咳、咳咳咳……我……!”
简峋刚迈出书房门,就听到刑宗源在身后咳嗽了几声。老人终于从巨大的心理压迫下缓过这口气,胸腔里憋出一声费劲的哑声,饱含着阴鸷森冷的怒气。
“……我只后悔……咳……当年在夜店没有直接弄死你,让你翅膀硬到这种地步!”
刑恒:“爸!”
刑琅一震,错愕地睁大眼。
……什么夜店?
简峋脚步微顿。
接着,男人没有回头,身形挺直舒展,大踏步地迈出了这方昏暗狭小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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