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
卯时降玄液,青龙之天的雨连绵又密集。骤雨后,通往朱雀殿路旁的荷舟凝聚了片片晶莹剔透的露,每一颗似乎皆映着一张泻满了欲望的脸,刚刚迎过双喜,本应皆大欢喜,这一场雨却来势汹汹。
卿月的身影就站在墙角下,远远望着那双不知是否仿徨的眼,她尚身着华服,仍然被雨水浸湿,头冠摇摇欲坠,满目琳琅,透过雨帘覆盖便凝眸沧桑。
卿月推开朱雀殿的正门,府内冷冷清清,连个看门的侍使都没有。
她的每一步都荡漾起圈圈水纹,来到重黎的寝殿外,却没有再前进。
她神情忧伤,止不住的心疼从心底蔓延,透过窗,一眼就看见坐靠在书案边的人影。
是重黎,他同样身着大婚时的华服,青丝却散乱,清白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倏地,重黎的睫毛颤了颤,无法压抑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这种痛无法形容,就好似体内有千千万万的虫子,在啃食他的骨血,每一寸肌肤都疼痛难忍,深至灵魂出窍。
重黎是神,是远古的神,理当百毒不侵,但他无法缓解这份痛苦,反而愈加严重。
生不如死,那痛反复咀嚼他的灵魂,每一处神经都包括在内,他痛到颤抖,疼到汗流浃背。
窗外的卿月目睹了这一切,她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间滑落,她不能再多看一眼。
卿月转身,却被那思念的声音叫住。重黎察觉到她的存在,忍着痛苦,试探性喊道:“是卿卿吗?”
她背对着他,脚步虽停下,却不敢言语,她拼命捂着嘴,已经泪流满面。
生世的两端,他们彼此站成了岸。
“卿卿,让我看看你!”重黎的声音嘶哑,隐忍的同时还是叫了这个他最爱的人的名字。
卿月还是没有回头,她瘦弱的肩也在颤,细雨绵绵,狼狈不堪。
高高在上的神啊,绝代风华的祝融神尊啊,他何曾像如今这般褴褛,他磕磕碰碰,甚至匍匐,向着心爱的姑娘靠近。
这一点点的距离,便可能要了他的命。
听到书案被打翻的声音,卿月再也无法控制,猛地回头望去,这一眼的痛足足刺穿她的心。
“你在做什么啊!!”
她飞快跑进殿内,扶起地上的人,他的身子冰冷,嘴唇也毫无血色,难掩天工雕饰的容颜,她心疼极了。
痛苦折磨着重黎的大脑,向来冷静自持的他,根本无法思考,他只想再看看眼前这个女孩,一眼也是好的。
重黎抬起胳膊,想要拥着她,明明很简单的动作,却难上加难。
那种痛愈发强烈了,重黎却依旧不想离开卿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卿月用力托着他的背,努力想让他舒服一些。
“卿卿……别哭。”他虚弱的连说话都只有微小的气息。
卿月知道,不能让重黎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这个时候,她更不能让他担心。卿月一边紧紧握着重黎的手,一边抬头让眼泪不会掉落,她好难过,好心痛。
随着一声闷哼,重黎不受控制吐了一口鲜血,像极了鲜红的梅花。
卿月惊了,她手足无措,只看着重黎愈发虚弱,他张了张口,连话也说不清。卿月的泪一滴一滴落在重黎的脸上,愈发苍白无血色,她慌了,嘴里念叨着:“是了是了,我不能靠近你,不能靠近……我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你……”
卿月立刻起身,指甲钳进肉里,她不敢再去看一眼重黎,她拼命忍住的模样狼狈不堪,迈起如同灌了铅的步子,一头扎进了细雨之中。
空荡荡的朱雀殿,倒在地上的重黎逐渐得到了缓解,呼吸也逐渐平稳,他睁着如死潭一般的眼,望着卿月离开的方向。
爱意至死不渝,在万籁俱静的心间疯狂生长。
直到终于远离了朱雀之天,卿月才停下,她气喘吁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众生苦厄,流离失所,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转瞬即逝。
卿月不明白,大婚那日还好好的,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只要她一靠近重黎,重黎便痛苦不堪。
本以为终成眷属,本以为她可以平步青云,这一切就好像一场梦,细雨无情,凉薄入心扉,卿月回忆起重黎的模样,便不能自己。
这一切,有谁可以解释?
整个九重天静悄悄,卿月一路跑过来一个仙娥都未曾见到,她隐隐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卿月抹了抹眼泪,还有谁能依靠呢?她想到了天帝,天帝法力无边,他一定有办法的。
不过片刻,卿月便来到了乾正殿,这里依旧无人看守,她提起裙摆,小跑着踏上仙阶。
夜凉如水,细雨不曾停歇,浸湿了卿月的鬓发,她心中凌乱,满面愁容。
也才新婚第二日罢了,本该喜气洋洋的,那些前来贺礼的神仙们,却也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卿月记得,婚礼时,重黎并无异样,桃花仙人证婚的过程也顺理成章,是哪一步开始不对劲了?
她回想起来,禹玄与白华却好好的,并不似重黎那般痛苦。
来到门前,卿月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她走近了些,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桃花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天帝的声音,语气颇严肃。
“胆敢在九重天公然下蛊,竟还是会遭天谴的禁术,何人有这般本事与胆量,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啊陛下!”
卿月内心一惊,连忙将耳朵贴了上去,仔细聆听里面的声音。
“那是何禁术?”是水神的声音,水神也在。
桃花仙人解释道:“是三善念失魂曲所炼制的情蛊。这种禁术极难修炼,对宿主的要求也极高,实在是想不到啊,这蛊竟暗算了堂堂祝融神尊。”
天帝:“这蛊是如何下在火神身上的?”
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蛊从何来,下蛊的人又是谁?
卿月一瞬间头皮发麻,却迟迟也没有听见里面再传出声音,终于,她迫不及待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