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选赛当天,他们起了个大早,郭家的别院在郊区,路程有些远,他们直接包了辆车过去,到达的时候不过早上九点,郭家别院门口已然是门庭若市。
别院占地面积很大,包括不远处的一大片水田都是属于郭家。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道服的门童,一个检查并登记来访者,另一个则在为客引路。
江宁递上了表格,门童核对了下手中的名册,点点头,说:“两位江先生,里边请。”
郭家别院入门就是一片小花园,其中一条羊肠小道向里延伸,四周每隔数步便是高矮不一的灌木丛和石凳。
看似寻常的布置却处处精心布局,一草一木,一灯一石,皆是风水命里的精髓。花园里还设有泉池,泉水之上烟雾缭绕,整个花园宛如仙境一般。
几分钟后他们看见左手边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九层的宝塔,宝塔前安置一方供台,传来隐隐香火的气味。而在宝塔的左边正是别院的外墙,宽厚的墙壁上是用顶级的大理石雕刻的壁画,其中人物栩栩如生,眉眼五官立体饱满,他以俯视之姿仰望其下之人时,江宁真的有种他在紧盯审视自己的错觉。
壁画之中的人物便是风水大师郭璞,传言如今的郭家乃其后人,而郭家作为当世的风水名门,也的确如郭璞一般精通经书学术。
江宁幼年曾到访过郭家别院,事隔经年,花花草草倒只留了个模糊的印象,唯独这方壁画他记忆犹新,此时不禁踱步而去。
江群也跟着走了过来,说道:“郭璞,郭大师啊,你说要是我们也有他一半的功力,江家是不是就不会落没了。”
江群和他爹江临东不同之处在于,他对风水五行,秘术道法都非常的感兴趣,当然废柴本质,他自学也只学了个皮毛。
江宁扰了下脑袋,也不答话。
突然,不远处传来兴奋的声音。
“江宁!江群!”
是沈一飞和赵冲天在小道上朝他们挥了挥手,他们二人今天也来了,身后站着的人似乎是各家的长辈。他们低头似乎询问了什么,沈一飞回答后,他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们冲着江宁江群点了点头,随即便向前离去了。
这沈一飞前脚刚走,后脚一个不讨喜的声音响起了。
“哟,看看这是谁呢,这不是江家两小子。”
江群不抬头都知道来者何人,他低头咒骂了句:“该死的,又是林池这个混蛋。”
林池手插裤袋,气定神闲地站着,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是江宁在筒子楼的那天见过的,一脸林池跟班的模样,但他喊不上名字,不在意的人通常江宁是不会费心去记名字的。
“是我,在下江宁,有何贵干?”江宁沉声道。
“我说这么多年了,江家总算在风水大会露面了。”林池向来嘴贱,又因为那次筒子楼收服了女鬼,这阵子气焰涨了不少,得意洋洋地说:“可惜也只剩两个废柴了,赶着丢人现眼么?”
他身后两个人捂嘴笑着。
江群向来最受不得这些话,抡起袖子就向前冲去,江宁不想他闹事,刚想拽住他后衣襟,就听见郭秋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快到齐了。”
林池嘴贱但也认得清形势,毕竟这是郭家主场,也不好过于造次,口舌之快适可而止,他哼着曲儿走远了。
郭秋秋看见他们很高兴(江群默默地放下了卷好的袖子),她小步跑来:“说真的我是怕你们不来的,这下好了我可放心了,快来,大部分人都到了。”
小道尽头是一间会客堂,郭家的别院古色古香,几乎都是木质结构,这间会客堂面积很大,江宁粗粗估计来访者起码有五六十位,只是他们这一代通常会跟随家族中体面的长辈而来,他又细细打量了几眼,年轻一代大概也有二三十位。
会客堂里自然没有这么多桌椅,入座的基本都是如今名声雀跃的家族。江宁随便挑了个地方站着,沈一飞见状拉着赵冲天一起过来和他们并肩而站。
赵冲天有些兴奋,他是第一次参加这个大会,赵家名不见经传,向来不参与此事,按他父亲的话说就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赵冲天问:“预选会比什么?”
沈一飞想了想说:“每年都不一样,去年是画符箓。”
江宁立刻想起来在培训机构第一晚发生的事,想也知道结果了。
沈一飞还在感叹去年比赛时的流年不利,他大手一挥:“我可是第一个画完的,好歹我美术系毕业的,那线条优美又流畅,哎。”
江群好奇道:“那你是哪里失误了?”
沈一飞有些尴尬,极其维护形象地闭嘴不说。
江宁说:“盲猜审题错误,完全画了不对版的东西。”
沈一飞不知道是被江宁说准还是怎么的,脸一片煞白,干笑了两声。
“各位,请安静一下。”会堂的中央站着一个苍苍老者,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腰杆挺得笔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长马褂,举手投足间清风正气。
“今年的风水大会即将开始,每年能够看到这么多优秀的后辈前来,甚是欣慰。”
沈一飞轻声说:“他是郭秋秋的爷爷,郭学儒。”
江宁听说过他的大名,口碑很好,虽然郭家风头正盛,但是为人亲和,并不势力。
郭学儒并不搭话,他看着后背的眼神慈爱关怀,可瞬间他大手一挥,身后有两个人恭敬地递上一个长条的木盒,目测宽度有四五米之长。
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这次参加比赛的人屏息注视着木盒,大家心里明白预选的试题就在其中。
郭学儒轻启了木盒,其中躺着一幅卷轴。
沈一飞有些按捺不住了,轻声说:“该不会又是让我们画画吧,哈哈,这次我有信心。”
赵冲天瞪了他一眼,好笑道:“做梦吧你,我看没准是一幅会动的画,考验我们来着。”赵冲天深受机构迫害,自然想到了那晚的悲惨遭遇。
江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卷轴,在彻底展现在众人眼前之后,一片哗然。
这是一幅水墨画的地图,虽是墨宝所画,却是气势磅礴,画中地势时而平坦时而陡峭,深山丛林,长河小溪,让人一眼竟有种望不到尽头的错觉。
郭学儒说道:“今日预选的试题,定位。”郭学儒虚白的胡子一抖,他面露了几分笑意:“鸟亦懂得择良木而栖,更何况人呢?”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内心已然清楚明白,恐怕是他们挑选一处良墓。
活人买房尚且会看地段,朝向,走势和房龄历史,作为传统理念上安息庇佑之用的墓地,从古至今都极其讲究地理位置,而即便是当下,很多风水世家也经常替人看风水择墓地。
但是,不管怎么说,江宁总觉得这个作为预选的题目似乎有些奇怪了。
郭学儒又说道:“这一幅山脉图还原了地势,早在百年前,这里迁徙了吕姓,繁盛时期大小村落遍布山脉各处,虽事隔经年,村落衰败,但是这一处山脉风水景色绝佳,在座后生人才济济,不如指出哪一处可作为最佳的风水宝穴?”
地图旁放着一碟圆形的铭牌,上面是这次参赛者的名字。
有几个人已经跃跃欲试了,其实这题并不难,稍懂些风水皮毛的人都能回答得出,他们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写有自己名字的铭牌急急地往地图上一放。
有了先行者,陆续有人放上了自己的名字,很快大部分人都完成了。
江群压低声音说:“江宁,我们要不要去?”
江宁问:“你预备放哪里?”
江群皱了下眉:“虽然我很废又没有实战经验,但是基础知识我还是有的,这一处山脉好地方多于不好的,你看别人贴上去的有好几处呢,每个都很好。”
江宁不觉得这些好地方都会是答案,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他细细地眯起了眼,这个山脉无论从地势还是四周的环境来看,这位吕氏的祖宗真是选了个风水好宝地,也难怪可以在此居住百年以上,放眼望去好山好水的地方太多了。可既然郭学儒都说了是让他们选择最佳的风水宝地,最佳二字决定了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风水这方面的知识江宁不比江群知道得多多少,而江家留下的文献也基本毁得差不多了,江宁眉头皱得越发得紧了,余光看到不止是他,郭秋秋和林池也没有立即选择。
沈一飞和赵冲天本想选了了事,但看到江宁他们站着不动,也索性不动了。
江宁反复琢磨着郭老头子的话,数百年历史的吕氏家族,风水颇佳的山脉地势,江宁大步上前,靠得离地图更近了些。
他见郭老头子也不催促他们,反而坐在了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开始喝茶,江宁莫名地心更定了,从上至下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仔细一看,还真被他看出了问题所在,他发现在地图上有两个黑点。这本就是一幅水墨图,隐藏在一片山脉之中不易被发现,但离得近了看得仔细了,便能发现这两个黑点和别处的墨迹并不相同,反而显得突兀了起来。
江宁一把拽过了沈一飞,虚虚地指了那两处,压低声音说:“美术系的高材生,发挥你强悍的想象能力,告诉我这两点连着上方的连线,看上去像个什么?”
沈一飞终于不负灵魂画手的脸面,忙说:“哟,好眼力啊,这两点的确像是特意加上去的,至于连接着像什么呢?要我说的话,合着上面的连线,倒像是...”
江宁心里模糊猜到了答案,但是不敢确定,便说:“像什么?”
沈一飞看到别人陆续做了选择,心里其实有些慌的,吞吞吐吐地说:“错了别怪我,像是半条龙。”
的确,从左而上这两点连接起来的话,配合上面的线条图形一起,是龙尾和身体的形状,所以...
江宁顺势继续往上看去,那一处四面临山,其中溪水环绕,虽是墨迹,却着实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错觉,似乎天地间的灵气都聚集在这一块了。
江宁拿起自己的铭牌贴了上去,那一处正是龙头的位置。而林池的手几乎和江宁同步,他瞄了江宁一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一飞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和赵冲天一起贴了上去。
待所有人都选择完毕,郭学儒从太师椅上直起了身,捋着长长的胡须,笑了笑。
他们从会客堂走出来的时候,正是晌午大好的艳阳,预选结束后江宁就想走人的,郭秋秋留他们一起吃饭,江群死活要留下,江宁也只能答应了。
这些长辈们平时未必有时间互相切磋,这一整天的时间,倒是给了他们闲话家常的机会,后辈们结队往吃饭的地方一路走去。
预选最终入选人数十人。
江宁所选择的地方的确就是正确答案,除了他们几个入选,其余还有几个人,不管是蒙对的还是认真思考的结果,无疑他们几个都松了口气。
“哟,不容易,头一次吧,啧啧,我说江家到你们这代真是废上天了。”林池跨步走在了他们面前,一脸欠抽样。
江群的手刚搭在袖管上,瞥了眼身边的郭秋秋,瞬间放下了手,龇牙咧嘴地说了句:“你可闭嘴吧。”
林池小时候被江群揍过,那次直打掉了他半颗牙,不过好在是乳牙。江群被他爹揪着领子给人道了歉,又被自家爹打了两巴掌,这事才算完了。但是这经历林池一直狠狠地记在心里,不仅因为牙疼了一个月,更是瞧不惯落寞江家的嚣张态度。
“我是为了你们好。”林池还摆出个忧心忡忡的表情来,说:“你们两个能干的成啥事你们自己说?有没有?能说出一件我林池喊你们大爷!画符不会,驱鬼不行,要说风水定位,哦,刚才啊,看来人傻运气好这话不假,那就恭喜你们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少缺个胳膊少折条腿了。”
郭秋秋沉了下脸,说:“林池,你够了啊,大家都是同辈,本就应该互相学习相互扶持,你何必挖苦人。”
筒子楼那事林池的气焰实在太盛,他有些不把郭秋秋放在眼里了,笑着说:“郭大小姐,我就事论事啊,还有别和有些人走得太近,小心你脑子也变成了豆腐渣。”说完就带着他的小跟班走了。
江群觉得说他也就算了,这把火都烧到郭秋秋头上了,他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袖子就要上。
江宁拉住了他,向着郭秋秋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郭秋秋摇摇头,说:“小人得志,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江群闷声说:“气不过,他也没多厉害,有什么了不起的。”
“所以啊,你们就要比他更本事才好。”郭秋秋又说:“我爷爷常说人活着什么都要想得开,不必在意的不能执着的都随它们去吧。”
这话,江宁记得他父母也对他说过,江群却向来听不进去,只是今天他拼命点头,还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太有道理了!果然是大师才能领悟到的精髓!”
果然说话也是要看人的。
江宁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
“喂,江群,还记不记得以前小时候我们说过什么?”
“靠,怎么会不记得?”
“振兴江家。”江群侧头看着他:“江宁,你现在还这么想?”
“我想告诉他们,从古至今,想超越江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