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四年冬以来,北方各地几乎处处大雪。
通政司每日收到的求援急报一刻不停的往勤政殿送,勤政的皇帝刘恒整宿整宿的批阅着奏章,内阁并六部的官员早就排好了班,过年期间都跟着皇帝处理救灾之事。
夏守忠接过抱琴手中的食盒,两人小声交谈了几句。
“还请抱琴姑娘回禀娘娘,这几日皇爷怕是无心回后宫休息了,让娘娘早点歇息便是。对了,皇爷说,娘娘煮的银耳莲子羹很不错!”
抱琴屈膝拜了拜,随后便冒着风雪往后宫走去。夏守忠目送抱琴离开,眼含微笑:贾家的女子就没蠢的,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嘎吱……
小内侍很有眼色的将勤政殿的大门推开,迎了夏守忠进去。
皇帝刘恒几乎将整个人埋进了奏折之中,略显昏暗的烛火下,夏守忠有些心疼的劝说道:“皇爷,歇歇吧,不太要紧的事儿交给内阁去处理就好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四碟小菜外加一碗精致的米粥,冒着热气儿了引得皇帝腹中传出了咕噜声。
“凤藻宫送来的?”
“贤妃娘娘让身边的抱琴姑娘刚刚送来,娘娘还说,让老奴劝劝皇爷早点安歇,精力充沛才能更好的处理政事!”
夏守忠将饭菜一一放在火炉边上的桌案上,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宫中的琐事:“太后娘娘也让老奴劝劝皇爷,说朝廷养那么多官员是干嘛的,什么事都劳累皇爷,还不如统统赶回家种地去……”
“母后真是……嗐!”
刘恒不但没有厌烦夏守忠的絮叨,反而笑了起来。
他在手中的奏折上批阅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龟壳上刻字假装祥瑞的事少干,好好替朕治理两湖就行。今年的稻子长成了记得送些米进京,去年的稻米味道不错。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记得给农人买米钱!
“这个曹久仁,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只老鳖,刻上圣人出三個字就是祥瑞了?真是胡闹!”
虽说是抱怨,可刘恒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将折子放好,来到火炉边坐下。
夏守忠一边伺候皇帝用膳,一边笑说:“曹四爷打小就跟皇爷亲近,胡闹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前年不还亲自去了川蜀,抓了两只食铁兽说是蚩尤座下的神兽熊罴嘛。估计又是想跟皇爷讨个赏,好跟同僚炫耀炫耀。”
“永远长不大!”
对比他的兄长曹久功,曹久仁文不成武不就,唯一好的一点就是这人对自己的命令总是能忠实的执行。放在湖广这个战略要地,刘恒也能更安心些。
想到湖广,刘恒突然停下了筷子,皱眉问道:“对了,史鼐和史鼎是不是还在谋算着外任的事?”
夏守忠点头应道:“根据龙禁卫的密报,史家兄弟年前先是去了镇国府,牛伯爷没有应承,他们又去了北静王府……最后都督府、兵部和吏部都有人收到史家的礼。吏部上报的出缺中,四川都指挥使司缺都指挥同知以及湖广都指挥使司缺少一名都指挥佥事!”
呵!
刘恒嘲讽的一笑,继续拿起了筷子。
他扒拉了一口饭,咀嚼片刻后,冷冷说道:“既然他们想去,就让他们去吧。不过要让都督府、吏部与兵部再拖一拖,朕要看看,他们都会去找谁办这事。再去问问,史家为了这两份差事,花了多少钱!”
“还有一事,皇爷,今日青藤先生带了小贾郎将去了宛平县……”
徐晋带贾琮去宛平县的事,可以说一言一行皆在龙禁卫的关注之下。
未等贾琮回家,龙禁卫就已经将奏报送到了宫中。夏守忠想到贾琮骂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真不知该说贾琮胆大妄为还是赤子之心了。
“去他娘的昭元盛世,去他娘的国强民富,去他娘的天朝上国……”
刘恒重复了一遍贾琮愤怒时骂出口的话,反问夏守忠:“大伴,你觉得贾琮骂的对还是错?”
夏守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叹息道:“皇爷,老奴当年就是这么被卖进宫的!”
他没有说对也没有说错,却让刘恒体会到了这句回答中的悲凉。
一碗小米就能换一个小娃儿,这也能叫盛世?
“去他娘的昭元盛世!”
刘恒也骂了一句粗鄙之言,随后叮嘱夏守忠:“明早大伴去荣国府传朕口谕,老鼠都冒头了,御猫还不去抓?”
……
京畿年后再次大雪,内阁立刻下令户部再次拨发大量银钱粮食送往各州府。
徐晋已经顾不上带徒弟了,直接宿在都察院值房,安排御史下地方巡查,又联合刑部、大理寺清查赈灾期间接到的案子。
距离荣国府的诗会还有三天,原本趴在桌上苦思冥想回忆均田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等等变法内容的贾琮,被皇帝的口谕赶出了京城。
裹着厚厚的裘袄,贾琮坐在马车中开始从宛平县抓起了老鼠。
当然,他出京前还去了趟宫里,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借着这个机会,贾琮跟皇帝讨了一个官:钦差巡察北直隶军政事。
俗称,北直隶九府巡按,钦差大臣!
不过这个官儿乃是皇帝临时委派,无品无级无俸禄,贾琮是自己掏钱给老板办事,而且明显是要得罪人。
例如此时,贾·御猫·钦差大臣·琮正坐在宛平县衙的大堂中,堂中齐齐整整的跪着宛平县大大小小的官吏。
“一场雪灾,近半的民田换了主人,好厉害的手段啊。胡有为,你就没想过今夏收税的时候,粮食从哪来?那些地主老爷会给你缴税吗?”
有时候贾琮真想掀开这群废物的头盖骨往里面瞧一瞧,看是不是都灌满了水。
那些勋亲贵戚、身负功名的老爷们买了土地,不可能给官府缴税的。到时候粮税收不齐,吏部考核直接来一个中下、下下,岂不是前途无妄?
从龙禁卫收集的消息来看,胡有为这个人除了撮合给京城的老爷们买田之外,倒也没干什么坏事。
反而是一两银子都没贪墨,尽心尽力的赈济灾民。原本他要是安安分分的将赈灾的事处理完,不掺和京城各家兼并土地的事儿,怎么也要提一级……
“下官有罪!”
胡有为倒也光棍,自己摘下乌纱帽就磕头认罪,其余县丞、主薄等自是跟着将脑瓜子磕得邦邦响。
宛平乃距离京城最近的州县,县中官吏几乎一个都没逃掉,统统掺和进了这些肮脏事中。
当然,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每逢灾荒,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约定成俗即为合理之事!
贾琮啪的一声将惊堂木一拍,冷声道:“你是有罪,不过你的脑袋还得留着,宛平县的烂摊子还要有人去收拾。”
随后,他根据罪名轻重,当场砍了罪名最重的宛平县丞与典史,留下了县令胡有为和主薄孙胜。
“胡有为、孙胜……”
随着贾琮冰冷的声音传来,被这位小爷的狠辣吓住的两人立马伏地:“罪人在!”
只听贾琮说道:“你们将去岁冬雪以来,强抢豪夺的田产一一抄录成册,凡有欺压百姓、涉及人命的、掳掠百姓的豪强,统统抓捕归案。你们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们能不能戴罪立功了!”
“大人……”
胡有为与孙胜几乎同时喊了一声,脸上尽是为难之色。
“嗯?有事就说!”
胡有为一咬牙,拜下禀道:“大人,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出了县城,下官的命令在乡间还不如一介豪奴管用!”
“那就杀!”
贾琮招手叫来随行的龙禁卫校尉:“王虎,自今日起你持本官印信跟着胡有为去抓人,但有抗法之人,杀无赦!”
王虎接过印信,抱拳道:“末将领命!”
风雪依旧,宛平县城门口的赈灾粥棚依旧冒着热气儿维持灾民的生命。
胡有为带着一队龙禁卫光明正大的出城,在查抄了赖尚荣买下的庄子后,立刻把屠刀对准了一家宗室新“购置”的庄子,随即消息立马以极快的消息传向四方。
遍布宛平县的勋亲贵戚庄子,被胡有为带队查抄。豪奴打手但有反抗,龙禁卫就扑上去送一刀。
短短一日不到,宛平县的牢狱中就挤满了人,其中就包括原本在新置的庄子里作威作福的赖尚荣。
还没到傍晚时分,荣国府的门前就停了三驾马车,贾赦看着手头上三份烫金的拜帖,冷笑道:“去告诉这三位,御猫大人疯起来连自家都抄,本伯是管不住这儿子了。有问题去宫里找陛下,御猫大人现在姓御!”
贾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将主,他们要是敢去宫里找陛下,哪里还会来咱们家闹。不过小三爷这招够狠,先扎自己一刀,再去捅别人,他们就不好闹得太过了!不过,赖家这会也收到了消息,正怂恿赖嬷嬷去荣禧堂哭呢!”
贾赦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让她去,不闹一闹,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养的狗已经开始跟主子呲牙了。等三儿将赖尚荣背后的人挖出来,咱们就立刻动手。大雪过后,赖家将彻底从京城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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