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至今近百年,各家在户部借的银子多则数十万,少则千八百两。
其中以四王八公十二侯这等开国武勋为最,贾琮上表还银,势必让不愿掏银子的人恨的牙痒痒。
可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们却只能向皇帝表着忠心,向群臣展示自己的高风亮节,纷纷跟在贾琮等人的身后,咬牙应下还银之事。
不一会,文同轩就记录了整整一大本,满足的将账本收好站回了文臣队列之中。
一时间,大朝似乎进入了尾声,水溶等三王已经打算立刻回家商议银钱之事,夏守忠将手中浮尘一甩,高呼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殿中文武皆是躬身,恭送陛下四个字眼看就要说出口了,武将队列中又一次传出了稚嫩的高呼声。
“臣贾琮有奏!”
小短腿又一次迈动,紫色官袍上纹饰的胖橘猫似乎都灵活了起来,眯着眼睛揣着爪爪,一晃一晃的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都察院的队列中,大半纹饰獬豸的御史们又一次亢奋了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臣钦差巡察北直隶军政事贾琮,弹劾忠信王刘忭、义忠亲王刘烨、东平郡王钱康时、西宁郡王齐文华、北静郡王水溶、理国府一等子柳彪、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子腾……聚拢流民,意图不轨……弹劾荣国府袭荣恩伯贾赦、宁国府威烈将军贾蓉治家不严……”
贾琮手持芴板躬身将弹劾的二十余人罪名读完,苦涩的说道:“臣贾琮奉旨巡察京畿,现已查明,仅宛平县一地,可耕之地七成流入京中文武贵戚之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一场大雪,流民遍地,昭元盛世,如笑话一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陛下,也许再过几年,百姓将无地可种,朝廷无税可收,一粒火星,将燃起熊熊烈火……”
“住口!”
“危言耸听!”
“胡说八道!”
“我等何时聚拢流民了?”
一次弹劾二十余名文武贵戚,殿中立马响起了各种呵斥之声。
刘忭甚至当场跳了出来,指着贾琮大骂道:“小小稚童,也学御史言官沽名钓誉?本王何时聚拢流民意图不轨了?”
“忠信王,你什么意思?”
真拿我等言官不当喷子?
作为御史们的领头羊,左都御史吕阳立马走了出来,直接呵斥道:“刘忭,我等御史怎么沽名钓誉了?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本官跟你没完!”
刘忭也意识到自己被贾琮气糊涂了,连忙赔罪道:“吕大人,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臣殿御史方静言,弹劾忠信王刘忭,指使家奴强取豪夺,威逼百姓投献赖以生存的土地。汇聚流民,收拢青壮,仅宛平县境内就聚拢青壮近千,京畿之地,怕已有万名青壮被收入麾下……”
方静言面向刘忭,冷声问道:“忠信王殿下,请问王府收拢这么多的青壮,是打算做什么?耕地用得了这么多人?”
“臣附议!”
“臣弹劾东平郡王钱康时、西宁郡王齐文华……”
“臣弹劾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子腾、理国府一等子柳彪……”
“臣弹劾荣国府袭荣恩伯贾赦、宁国府威烈将军贾蓉……”
随着一名名御史从队列中走出,奉天殿上立马杀意浓浓,每一個被弹劾之人都被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罪名。
刑部与大理寺的人都已经在心中默默计算起来,先不说真假,但凡落实几个罪名,奉天殿上就可以人头滚滚了。
“臣监察御史付友仁,弹劾太妃甄氏……”
突然出现的宫妃之名,让大殿中的争吵突然停顿了一下。
只见一名年轻的御史面对殿中君臣的注视,毫不畏惧,侃侃而谈。
“太妃甄氏,纵容家奴强抢良家妇女,强取豪夺,杀人灭口……陛下,臣有实证,甄太妃的奴仆,在京畿的庄子中私藏匪徒,借大灾之机,屠戮百姓,将年轻女子掳走……”
“臣附议!”
“臣弹劾贵人周氏,唆使其母家强买强卖,为建省亲宫室侵占百姓房屋土地,致使十三户百姓无家可归……”
“臣弹劾贤妃贾氏,唆使其母家宁荣两府……呃……”
听到有人竟然弹劾元春,贾琮转头看去,却见这名御史挠了挠头,好半天才一拍脑袋:“臣弹劾贤妃贾氏,身为宫妃却不知照看好陛下龙体,这才几日不见,陛下都瘦了!”
噗!
贾琮差点被憋出内伤来,刘恒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殿中文武纷纷憋红了脸,想笑却又不敢,毕竟此时的御史都杀疯了,万一自己笑出声被惦记上怎么办?
“陈兄,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怪我喽?你们嘴太快,都没给我留个机会,一时嘴快就把贤妃娘娘提出来了……幸亏我脑子快!”
“陈兄睿智!”
“彼此彼此!”
大殿上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刘恒冷眼旁观,似乎这些都与自己这个皇帝没有关系。内阁的几位大佬都闭上了眼睛,揣手闭目养神。
唯有贾琮并都察院的人,与被弹劾的二十余名宗亲勋贵对峙起来。
“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徐晋,弹劾大夏太上皇……”
轰!
刘恒惊讶站起身来,看向了大殿上突然摘下官帽跪在地上的人,内阁的几位阁臣纷纷睁开了眼。
甚至连对峙的两方官员都停下了斗鸡眼,一个个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徐晋将官帽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朗声道:“臣徐晋,弹劾大夏太上皇,治家不严,宗室子弟横行不法,有司宽纵、阿谀奉承,致使大夏律形同虚设。上皇亲子忠信王刘忭、亲孙义忠亲王刘烨……宫妃甄氏,皆有家奴逞凶京畿。刑部、大理寺、顺天府及京畿各州府衙门,无一敢言!陛下,治国先正己,正己先律亲。大夏律乃国之根本,臣请圣裁,正本清源,以彰正义!”
随着徐晋的弹劾结束,刘忭立刻大声呵斥:“徐晋,尔大胆!你是想造反吗?”
只见徐晋根本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刘忭,而是拜伏在地,恭敬的叩首:“臣弹劾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徐晋,以臣劾君,大逆不道,其罪难恕,请圣裁!”
大殿上的气氛瞬间由寂静变成了肃穆,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有不少人被徐晋的行为给震惊了。
直接弹劾君王,千古第一人!
而且人家还不是卖直求名,而是言之有物,劾之有名。
“徐晋虽有大逆不道之嫌,但其言切切,皆为江山社稷着想,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吕阳,恭请陛下宽恕徐晋之罪!”
“臣附议!”
“臣附议!”……
“徐晋大逆不道,言辱父皇,当以极刑处置,以彰皇家威严!臣弟请奏,陛下若不严惩,即为不孝!”
刘忭咬牙切齿的说完,立马就有不少文武跟上。
“臣等附议忠信王殿下,徐晋这就是卖直求名,当严惩不贷!”
呵呵……
站在丹陛上的皇帝俯视殿中躬身的群臣,在跪地拜伏的徐晋身上打量了许久。
今日的大朝还真是热闹的!
贾琮联合都察院二十余御史弹劾刘忭等人,这事儿昨夜他就看到了通政司送来的奏疏。可没想到弹劾已经扩大到了宫闱之中,甚至冒出了徐晋弹劾太上皇的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徐晋,押入诏狱!”
“尔等弹劾忠信王刘忭、东平郡王钱康时……等人之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
“退朝!”
……
“老师,您这是做什么?”
龙禁卫北镇抚司专理诏狱,贾琮虽然只是个挂名的龙禁卫千户,可还是通过重重关卡,来到了飞鸟禁绝的诏狱之中。
看来皇帝并不是真的要处置徐晋,监牢不仅洁净干燥,甚至还有一扇窗户正对南方。
床榻桌椅齐备,桌边的小火炉烧得正旺,驱散了牢房中的寒意。
徐晋已经换上了素雅的儒服,悠闲的煮着茶,笑呵呵说道:“这是为师与圣人约好的,不如此,京畿的那些庄园三司也不好去查!”
原来如此!
贾琮终于放下心来,坐在桌前,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端出,摆好后将铜制的酒壶放在火炉上。
徐晋将一杯茶放在贾琮面前,温声解释道:“宗亲勋贵,有一家算一家,都在京畿有大片大片的庄园,正如你所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再不处置,将来京畿的百姓怕真是无地可耕了,仅靠皇庄,哪里能收拢这么多的流民,总要想个办法,将田地分封百姓,稳住天子脚下的这些百姓吧!”
除非是前世太祖在世,这土地兼并的问题,哪里能轻易化解。靠圣旨强令?不可能的。
贾琮摇头说道:“学生这几日也在考虑此事,圣人此举,最多只能威慑之时,令宗亲勋贵吐出极小的一部分,三五年后,怕是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人非圣贤,欲望是止不住的。”
“为师也是这么劝圣人的,可圣人说总要试上一试,他还在,至少能压制住这些人……”
这倒是,皇帝陛下与圣人老爷相比,威势差了十条正阳大街。
还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圣人这是拿自己的名声,在给皇帝铺路啊!
贾琮感叹了一阵,郑重说道:“或许唯有变法,方能想办法彻底禁绝土地兼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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