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五月二十,这一日欧久瑑当庭奏报龙湖祭天的各项准备。夏翊衡听完点点头就问:“何时?”
“六月初六。”
“初六?”
“那个日子最吉利。陛下登基五年有余,不但五谷丰登,更施恩于民,正该效仿历代先皇到龙湖祭祀天神以示虔敬,还能为国家增加福禄。如今一应事宜皆已经准备就绪,就待吉日。”
“……”见皇帝不出声,夏翊胤出列说:“陛下,臣弟认为欧大人的话有理。”
见他出来说话,朝中众臣彼此看看,附议者如潮。见众人如此积极拥护,夏翊辕有些好笑,想了想也说:“陛下,祭天是好事。路不远,几日就回来了。”
“丞相觉得呢?”
“呵呵,陛下,历代先皇确实有祭天地传统,您登基至今国政顺利,祭天是名正言顺的。”
众皆赞同,夏翊衡却有些犹豫。散朝后,夏翊胤跟上来问:“陛下似乎不想去龙湖,可一切早已准备,去年提出此事时您首肯的。是不是准备上有什么不满?”
“朕不是不想去,也不是觉得准备得不妥,只是……”想了想他才说:“算算时日,再过一个多月霜儿就要生了。你也知道宫里只是表面上太平。”
微鄂,夏翊胤转念说:“青青说贵妃该在六月末七月初才临盆。六月初六祭天,初三出发,初七便返回,抵京时该是六月初十。前后不到十日,不会有事的。您若不放心,臣弟让青青留在城里照看?”
失笑,夏翊衡摇头:“锦青就是个弱女子,真有事她们还不知道谁照看谁呢。”
“陛下,恕臣弟说句僭越的话,即便皇后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公然谋害贵妃吧?龙湖祭天欧久瑑也要去的,他可不傻。”
“唔。”
“八门禁卫军是金靖管着,他是忠于陛下的。您嘱咐他关照着就行了。而且这件事去年就安排了,吉日难得,贵妃如果知道也会主张您去的。”
“待朕考虑一下。”
回到嘉乐宫,羽凝霜见他似乎闷闷不乐便问。夏翊衡把祭天的事告诉她,又说:“去年已经安排祭天的事,朕本想带你去的。可你此刻……鞍马劳顿,必定是去不了的。你一个人留在宫里,朕不放心。”
见他忧心自己的安危,羽凝霜顿觉欢喜无限,想了想就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很强壮,能照顾好自己又劝他从善如流。“安王说得对,往返不到十日,不会出什么事的。九叶很会打架,我不会有事的。”
“那猫?它救只兔子还行。”
莞尔,羽凝霜假意瞪了他一眼笑着又劝说:“放心去吧。等你回来再过上不到一个月孩子就出世了。”
劝了好一会,夏翊衡斟酌着才握住她的手说:“祭天结束朕立即回来,你在宫里要当心。”
“陛下带林子航去,他武艺高强,他保护你我才放心。你让他把宫禁安排好,让金靖留守明都就行了。别担心,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好好的。”
她笑着保证。六月初二,一切准备就绪。午后,夏翊衡独坐景元宫想了很久还是微服出了宫。一个时辰后,龙远鸣走进一座不起眼的酒肆,夏翊衡正站在扶栏旁俯瞰着下方的熙熙攘攘。看到他,龙远鸣稍微顿足才走过去行礼:“叩见陛下。”
“在宫外不用这些虚礼了。”
“陛下召臣有事吗?”
沉思片刻,夏翊衡才说:“明日朕要去龙湖祭天。远鸣,朕希望你替朕留意着宫里的事。霜儿一个人在宫里。”
“……”“朕知道你们兄弟与他们姐弟的关系很好,你很关心她,所以才找你来。”
犹豫了一下,他强调了一句。有些意外地看看他,龙远鸣想了想才说:“陛下为何如此安排?可有不妥?”
“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霜儿在鱼鳐山中毒,至今不曾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朕在京城或许无妨,可……加之她此刻身子不方便。”
垂眸了一会,龙远鸣才回答:“陛下放心。”
拍了拍他的肩,夏翊衡斟酌了一下才拿出一块金色令牌给他。“你先拿着。但愿用不上。”
六月初三,大队人马离开明都,旌旗招展地踏上驰道往龙湖而去。龙湖祭天是大元立国以后每一代皇帝都会做的事,意在向天地表功,更有祈福国运昌隆之意,得到历代皇帝重视。此行随驾的除了安王、康王,还有朝中从三品及以上官员,缨封的公侯世家。李清永、黎真各领五千精兵护驾,林子航带着两千金龙卫随行。城防交由八门禁卫军统领金靖负责。在城外坐镇白龙军、金焰军军营的是副将简容飞、廖欢。得知夏翊衡走了,承庆殿里,欧凤瑶站了许久才吩咐了金月一句。风平浪静间两日过去了。六月初五戌时一刻,宫里渐渐安静下来。羽凝霜在宫中后园散步了一会,子涵就端着一碗安胎药进来。“娘娘,喝了药早些睡吧。”
放下药碗,羽凝霜回到寝殿,还没躺下就听得一阵低声的嘈杂。微挑柳眉,她问:“怎么了?”
不等子涵回答,高元急匆匆奔进来。“娘娘,有个小内官说要见您,问他是哪个宫的不说,赶都赶不走。”
想了想,羽凝霜才说:“扶我出去,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一身杂役服色,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走进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不等问便递出一封信:“有人吩咐小人把这个交给贵妃,请您当机立断。”
“……”“小的告退。”
那小太监掉头就走,没等高元抓住他已经没了影。“别追了。”
瞥见他的步态,羽凝霜微微蹙眉便打开那封信。“龙湖有变,速逃”六个字好似一记惊雷,震得羽凝霜有些头晕。瞪着那六个字,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发抖,手也在抖。瞧着她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子涵大惊,赶忙扶住她叫道:“娘娘,娘娘,您稳稳神,您稳稳神。”
高元也赶上来搀扶。抓住子涵的手抖了一会,羽凝霜才颤巍巍地扶住桌沿坐下,狠狠咬了一下舌头,疼痛之下她勉强定住神,闭了闭眼再睁开,瞪着那六个字似乎喘了一下才说:“高元,你快,快告诉我,告诉我陛下他,他带了什么人同去龙湖?”
不解,但高元飞快地回答:“安王、康王、丞相、四位阁臣、六部五司以及枢密局御史台的尚书、侍郎和主副丞,四位将军,一万人马护驾。林统领。还有几位国公、国侯的。金阳公主和她的驸马。”
“你知道朝中现在,现在各部各司的人都是,是谁吗?”
“奴才打听过,是这些。”
高元迅速把自己从武宁处听来的复述一遍。强迫自己定住心绪,羽凝霜推开子涵,有些踉跄地奔进寝殿。寝殿里一方棋盘摆着,但从鱼鳐山回宫后,她没再关心过朝局朝务,棋盘上一粒棋子也没有。手有些抖,她稳了一会才抓住那些棋子搁上去,又问:“六部尚书都是谁举荐的?”
“奴才只知道安王协管吏部。”
“关子寒呢?”
“他是兵部侍郎。”
“他随驾吗?”
“是啊。”
“随驾的将军是谁?”
“李将军、黎将军、宋将军、段将军。”
一惊,羽凝霜倏然回眸:“龙远鸣呢?”
顿了顿,高元只得说:“武总管悄悄告诉说,龙将军被陛下免职了。”
“免职?”
她似乎恶狠狠瞪着他,美丽的眼睛瞪得很大,苍白的脸上有种异样的潮红,显得有几分可怖。高元不由得吓一跳,忙说:“是。”
“为什么?”
“这,这个……娘娘,因为,因为有人说,说龙将军特别关心您,陛下不高兴。”
“谁说的?”
“似乎,似乎……”有些为难地嗫喏了一下,高元回答:“因为关子寒告了龙将军一状。”
“关子寒,关子寒……”念叨了几句,羽凝霜继续问:“那一日陛下突然拿着只兔子回来,在那之前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吗?”
回想了一会,高元说:“那一日安王妃进宫来看您。之后……她出宫走的是往西景门的方向。啊,对!”
一拍脑袋,高元叫道:“那一日安王妃出宫的时候遇见陛下,之后陛下就挑了红色的那只送给您。”
“安王妃?”
“是啊。”
抓住棋盘,羽凝霜瞪着凌乱的棋子,发怔半晌才喃喃低语:“吏部、乔家……你,你快告诉我,姐姐是不是曾经对陛下说过什么,说过我什么?”
“您在山上的时候安王妃说您还在生陛下的气,就这个,没别的。”
高元不知道羽凝霜为何追问,只得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你姐姐说你还在生气……你姐姐说你还在生我的气……”不!翊衡!是安王!耳边回荡着夏翊衡的低语,羽凝霜倏然闭上眼,手抖得厉害,低语着,心中不知道是痛还是恨。呆了一瞬又或者很久,她终于稳住神,睁眼说:“高元,去拿衣服,我们要立即逃出宫去。这样……”一呆,高元飞快地去了,羽凝霜叫过子涵嘀咕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