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一惊,又再度加了马鞭朝前驶去。
掀起的风将马车席帘吹起,王君平恰好看到了马车里面的情景。
车中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车上塞满了临时打得包袱。女人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掌心贴在孩子脸上,似是在遮挡他们的视线,怕让他们看到什么。男子紧靠窗边,脸上泛着汗,浑身都在警惕。方才那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应该就是出自这个男人。
然,这些倒都没什么,独让王君平为之一振的,是车上人的神情。
车上的两个孩童睁着大眼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以为此行不过是去哪里玩耍。父母则截然相反,他们因惊恐到极点而狰狞的表情,几乎到达扭曲的地步,浑身上下写满了憔悴,双目染着血丝,红得格外渗人。
王君平与男人有了一瞬间的视线交汇,那种来自男人眼中不正常的恐惧,像是伸出了无数只手,一下就抓住了王君平!
接着,这种恐惧又像墨一样,一点点在王君平的身体中晕开。
下一瞬间,风又将席帘遮了回去。
马车渐行渐远,那眼神所带来的震撼却刻在了王君平的脑海中。
王君平在那里愣愣站了一会儿。
半晌,慢慢回头看向唐玄伊。
“大理……还去张德县吗?”
唐玄伊食指骨节轻抚下唇,眸底,撩起了一阵锐利的微光。
“去。”他以一字回道。
……
唐玄伊一行来到张德县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
这是一座相对下游的县城,谈不上富庶繁华,这里的人大致都是粗衣麻布、起早贪黑的贫苦百姓,按理此时都已进入梦乡。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这里,此刻,喧吵得如同街市。
唐玄伊、沈念七及王君平三人时不时就会看到有一些带着行囊神色匆匆且携家带小的人朝县外赶去,皆与午时见到的马车里的人一样,怀揣着某种不安。对于刚刚入城的人,他们根本无暇理会,皆拢着包袱低着头,匆忙与他们交臂而过。
目送了好几波,王君平实在忍不住,说道:“这个县城……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个时辰了,按理不能随意乱跑,怎么各个都在往外走。”王君平回想起午时的那四人,心底又是一阵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念七也有几分好奇,四处张望着那些盯着她的县民,“我想也是……”
唐玄伊拦住了一名正要离开的县民,问道:“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县民被唐玄伊惊了一下,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几人,待看出一行人并非本县人士后,便颤着声说道:“能走快走,什么都别问!”
“这是什么意思?”唐玄伊拧眉反问。
“啊!”
未及回答,一个尖锐刺耳的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所有的动静!
骚乱自前方传来,拖拽声,车轮声,肢体相撞声,如钟鼓一般声声窜天!
县民朝那面看了一眼,脸上一扭,猛然甩开唐玄伊的手,一边惊恐回着头,一边快步跑掉了。
唐玄伊不得已放弃询问,看向躁动的源头。
路的那边,正有几个大汉拽着一辆盖了张旧席子的木板车往这边走着,席下似乎盖着什么形状奇异的“东西”,鼓鼓囊囊。
随着那板车被拉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伴着夜风徐徐吹来。
是一种令人作呕气味。
一名穿着素衣孝服的女子正死死抱着那板车。她似是个哑人,虽然大张着嘴激烈地想要喊着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只留下一连串的尖叫声。她的双脚用力扒在地上,一张本还算得上俏丽的脸上尽是苍凉与愤怒。
但对于那女子如何,围观的县民根本没人在乎,所有人出神地望着那席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含着一种绵长的绝望,又带着一丝不知对何物的恐惧,所有这一切混在一起,凝成一种超乎寻常的诡异。
拉车的大汉也带着这种复杂的表情,他疯狂地想将板车从女子的缠拽下拉走,但女子歇斯底里地叫喊,最后索性将全部的体重都压在了板车上。
“再缠着连你一块儿烧了!”大汉咒骂了一声,回去就揪住女子的头发将她往后扯。
尽管如此,女子仍旧用指尖紧紧扒住板车,死活不放。
周围的县民犹豫着、踌躇着,终于有看不下去者冲上前去。
但却不是救那女子,而是一拥而上粗暴地去扒开女子压在车上的指尖。
在被拽下来的一瞬,女子悲痛地尖叫!
大汉已然怒上心头,扬起手就要狠狠掌掴那女子。
“太过分了!”王君平实在看不下去,可步子还未迈出,却见沈念七先快步跑了过去,便在大汉挥下手的一瞬,抽出腰间笛子直接挡住了大汉的手,“够了!”
“别多管闲事!”那大汉正怒上心头,欲连念七一起打。
一股寒意忽然而至,唐玄伊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沈念七前面,他轻抬右手示意阻挡,“够了。”
他重复着沈念七的话,却沉下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寒意。
大汉猛地悬住举起的手,狰狞的脸抽出了两下,从牙缝中挤出几字:“外来人……”
唐玄伊依旧冷眸而视,半点退让也没有。
在对上唐玄伊的视线后,或许是出于本能的一种畏惧,大汉缓缓将手放了下来。他恶狠狠地对地上女子啐了一口,回去准备继续拉那板车。
途中,大汉无意间碰到了席子的一角,忽然就像是染上某种剧毒般反射性地浑身一崩,周围人也皆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半步。
大汉颤抖又惊恐地将大手在衣服上迅速蹭了下,待反复看手掌确认没事后,瞪了周围人一眼,这才返回拉车。
谁料就在板车前行的一瞬,女子突然冲向前想抓住板车,却无意间捏住了上面盖着的旧席,猛地往后一用力——
席子突然被掀翻,被遮盖之物登时暴露在外!
一瞬间,整个道路上的人全部混乱成一片!
跑着,踩着,滚着,方才还连成一排的县民甚至会踩着摔倒之人的身体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