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御书房的气氛登时渗入了一种无形的寒意,刺的在场所有人几乎牙齿打颤。
“为什么不能?”李隆基问道,声音低沉而冰冷。
唐玄伊退后半步,长揖,“臣斗胆请求陛下不要在期限到来前结束此案,案件尚存许多疑点,若此时结案,很有可能放跑真凶,反而养痈遗患。”
李隆基起身站在唐玄伊面前,“唐卿,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你也该用同样的心情来忠于朕……无论,朕要你做什么。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忽然抵在唐玄伊的心口。
是忠于陛下,亦或是……忠于天下?
唐玄伊稍稍抬眸望向李隆基,在那双正俯视着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想要驾驭他的霸道。
空气里,开始滚动起紧绷的气氛。
就在唐玄伊启唇欲开口之际,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的子清突然说道:“陛下,子清也同意唐大理的话。”
叮……
在寂静的情形里迸出的这样一句话,就像是割断了正要自己撕裂的绳索,没有任何征兆地带来了一丝不太寻常的转机。
是了,不太寻常。与大理寺有人命债的子清,竟然主动开口替大理寺说话。
唐玄伊直起身,表情未变,心中却增添了一抹困惑。
李隆基亦是,兴许是做帝王已经太久没有尝过被人反驳的滋味,经子清这一提醒,这便收起了方才下意识流露的威慑,放缓了神情。
“朕听说,道长不是与大理寺有甚过节,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子清笑笑,“兴许是经历生死,所以看淡过往。何况,子清本与大理并无恩怨,话都没说上几句。”顿顿,转身走到唐玄伊身边,也跟着长揖,“在这件案子的问题上,子清可以说是最旁观者。大理一向刚正不阿,大理认为案子尚有疑点,其中必有还未解决的谜团。若陛下因为急着安抚群臣家眷认错了主谋,若再起命案,陛下威严恐会受损,不如耐心等待唐大理调查出最终结果。”
李隆基在心底权衡着利弊,最后深吐一口气。
“七日。”李隆基语气稍软,“唐卿,是朕心急了。最后七日,把主谋给朕挖出来。”
唐玄伊再度弯身长揖,“臣,遵旨!”
……
之后唐玄伊与子清一同离开御书房。
在从御书房到宫门的这段漫长的距离里,唐玄伊无疑要与子清一同走过。
这样的并肩而行,虽不是特别意外,但也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方才多谢道长。”唐玄伊主动开口。
子清道长今日面上一直带着和悦之色,听到唐玄伊的道谢,清瘦的脸上挂起了一丝笑容,“贫道只是与大理一样,盼着事情可以水落石出。之前……是大理对贫道误会太深。”
“也许是这样吧。”唐玄伊回道,也摆出了礼待的语气,“说起水落石出……据闻子清道长眼光一向清明,关于这次机关人的案子,不知道长可否为玄伊指一条明路?”
唐玄伊这样谦卑的语气令子清有些惊喜,他笑容更甚,抚了两下花白长须,“清明不敢当,但关于案子,贫道倒是真可以送大理两句话。”接着,慢悠悠说道,“耳罪弥生,急口若悬。”
唐玄伊步子微顿,子清亦停下步子。
“宫门已到,贫道,告辞。”子清颔首,甩过浮尘,欲先一步离开。
可步子一迈,却被身后唐玄伊再度唤住。
“道长且慢……有一件事,想再问道长一下。”
子清花白的眉眼微挑,“何事?”
“很久之前唐某就注意到,玄风观的布料十分奇特,不知是从哪家布庄订下的。下次,大理寺也到了换衣裳的时候了。”
子清闻言,略显紧绷的脸松懈下来,掸了掸衣袍,笑道:“不巧,这是我玄风观自己做的,独一无二。”
“那……真是太可惜了。”唐玄伊露出惋惜的神情。
子清再度对唐玄伊颔首,转身离开。
唐玄伊站在原地,望着徐徐离开的子清,神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独一无二。”他念着这四个字,继而又想起子清方才提到的那两句话。
耐人寻味。
……
“大理,好消息,好消息!”刚一回到大理寺,唐玄伊就听到王君平夸张的声音,“沈博士醒了!但沈博士现在正在往生阁,情况不大好。”
“往生阁……”唐玄伊忽觉头疼,将最外面的官袍交给王君平,即刻转身前往口中之处。
来到往生阁的时候,沈念七正呆呆站在大门里面望着空无一物的黑曜石台。
因做现场,所以许多东西还散落在地,仅是擦掉了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可血腥味仍蔓延着,让念七觉得陌生而又烦躁。
潘久站在她旁边急的汗直往下流,尤其是见到胸口溢出的血红,整个人和被针扎了似的坐立难安,“沈博士,咱们回去吧,伤口又裂开了!得赶紧上药!”
“命根子都没了,还上什么药……”沈念七咬牙切齿念着这句话,四下环顾,往生阁真是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念七嘴一抽,本是苍白的脸,这会儿倒是多了些红,且越来越红。她走上前,不顾伤口地开始检查损失,潘久可是怎么也劝不住了。
恰好余光瞥见正风尘仆仆赶来的唐玄伊,潘久眼睛一亮,喊道:“大理!”
快要爆发的沈念七因听见这两个字,终于缩回了一点怒意,但也笑不出来,绷着一张脸回头看向来人,紧咬唇瓣,又嗖的一下把脸别过去。似乎有点发小脾气似的埋怨唐玄伊应该先救骨。
沈念七这异于常人的逻辑唐玄伊不是没领教过。
“沈博士,赶紧跟阿久回去,这么下去伤口好不了的。”唐玄伊视线扫过伤口,眉心也越蹙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