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长安……”曾又晴没想到唐玄伊竟问那么早时候的事,苦涩摇头,“民女记得,当年父亲来长安时,民女并没跟随,而是在洛阳待过一阵子。也是在那里遇到的卫……嗯……遇到的秦少卿,后来民女接到父亲的书信,父亲要民女立刻赶往长安,语气十分强硬,民女怕父亲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就跟着去了长安,然后就和秦少卿分开了。”想起那段时光,曾又晴本就带着点水雾的眼底,又多了一丝湿润,但紧接着用力眨眨眼,声音也因着回忆而沉静下来,“那时候,我父亲还在打造送葬机关人。”
唐玄伊记得,兼爱阁是开元第二年才开始组建的,也就是说,曾全进入长安时,尚没有兼爱阁。
“你回长安时,还见到过其他人吗?”唐玄伊问。
“其他人……”曾又晴努力回忆,眉心慢慢蹙起,“已经过了太多年,我那时候年纪还算轻,有些东西确实想不起来。但隐约记得,那时候父亲身边确实是有些什么人,好像都是做机关的匠人。当时他们好像在一起筹划什么事,但是中途好像发生过什么不快,不欢而散,民女就是那个时候被父亲从洛阳叫回来的。那时候父亲有一段时候整日喝酒,醉生梦死,后来才慢慢恢复了平常。”
发生了什么事,不欢而散……
唐玄伊咀嚼着曾又晴的这句话。
“你还记得这些人中的某一位吗?”唐玄伊再问,“相貌也好,名字也好。”
曾又晴缓慢摇头,“统统记不得了,准确来说,民女只是听父亲和一位老朋友争吵时提及那些人,民女并没真的见到他们。”
“老朋友?”唐玄伊眼神变得凌厉。
“对,民女不知道裴叔是否与这些人有关,但确实提及过。”曾又晴想起,“啊,他叫裴震,民女过去都唤他裴叔。”
“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曾又晴点头,“父亲不大会处理人情,周围人早就被父亲得罪光了。裴叔是最后离开父亲的。但幸好他又在长安,还念及旧情,所以在听说民女家出了事后,还是过来探望过民女,还民女送了一些吃的用的。”曾又晴视线自己这身衣服上,“就在来议事堂前,裴叔刚刚离开。”
唐玄伊听到了一些更让他在意的东西。
长安,裴震是长安人,名字自然不会出现在“过所”上。
唐玄伊的神情变得比方才更加深沉,身子稍向前倾,用着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父亲与裴震的小指上,是否有刀伤?”
曾又晴愣怔了一下,“做匠人常年拿那些利刃,经常会有伤口,所以……”话没说完,曾又晴突然收了声,她像是回想起什么,一边拧着眉一边陷入了深思,唇瓣民抿,忽然抬头对唐玄伊道,“大理,民女想起来了,我父亲小指上确实有一道伤,裴叔手上也有。是当年他们发誓要一起创立送葬机关人馆子时、一同发誓时留下的……一起研究送葬机关人的这几人全部都有!”
唐玄伊眸子微眯,冥思片刻,长睫突然抬起。
“危险……”口中喃出二字。
唐玄伊拢上案几上的所有资料,以最快速度起身拿起外袍。
“告诉我裴震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立刻!”
曾又晴茫然,仓惶点头。
……
“裴老丈,又出来给小娘子买东西啊!啥时候娶回家呀!”
繁华的西市在钟鼓声后开市。身着普通麻布衣的裴震背着工具篓,手提一壶刚买回来的浊酒,心情大好地走在西市的街上。
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眼望去热闹非凡。衬着点夏光,将整个西市撩得更加火热。
他很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的样子,相较之下,他这孤家寡人的家里,反倒是冷清的快要结霜。
但对于商贩子说的话,裴震十分不喜,摆摆满是大伤小伤的手,“可别胡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过日子也只能找个老婆娘。在你这里买的衣裳,是给我故友的闺女买的。在我看呀,那也是闺女辈儿的。”
“一向省吃俭用的裴老丈,如此大方,可见您是真疼这小娘子呀!”商家又笑道,虽然愿开玩笑,但其实整个西市的人都知,裴震是个满心思只有那些木头活儿的老实人,但凡他说是将那小娘子当闺女看,就绝无其他污秽的想法。
裴震也知道他们只是在开自己玩笑,将刚打磨好的一些首饰盒放在商铺台子上,故作不悦道:“喏,这是新做的,折个价!”
商贩笑着收了,“也就是你老裴的货能这么干。”他眯缝着眼细看首饰盒里面,同时说着,“裴老丈,你这手艺可是越来越精进了,不做机关人,只做这些,真是可惜了你的手艺。你看那兼爱阁,真是做的风生水起。”
“做什么不是做!”裴震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机关人不是随便可以做的,那个折煞人的东西,朝廷早晚要将那东西送去沙场杀人。我还想积点德,免得早早入了棺材。”
他想起近来接连不断的命案,固执的眼中添了阴翳。于是不想多说,补上余下几个铜钱,挑选了些女儿家常用的东西,然后晃悠着酒壶,朝西市口去了。
人刚一走,一名妇人就从内堂过来,远望下裴震的背影,见走远,才小声说道:“你说,这世上还真有对别人闺女当自己闺女养的吗?真没点私心收个小什么的?”
商家不悦地回道:“那你是不了解裴老丈这个人。他呀,可是个大善人,有情有义,一生竟替别人奔波了。可是希望他能活得久点儿,还能让人相信苍天有眼。只是裴老丈孤家寡人,没人送终,也是希望那小娘子别忘了这份恩情,将来裴老丈能有个依靠。”
老妇人频频点头,刚要会内堂,就听见一阵仓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