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小雨和今天一样,淅淅沥沥的飘下来,不算大,慢慢的也能将人身上的衣裳打湿。
后来的许多年,姜平乐那时说话的动作、神情、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宛如梦魇一样。
顾舟不是不能正视自己身上的问题,官场如战场,他若是连自身的性格缺陷也意识不到,早就被吞的渣都不剩。
正是因为正视了,他才分外痛苦。
他从小没有家,是一个老和尚将他养到八岁。后来到了姜家,姜家的人太好,他拼命的想抓住他们,不想被他们嫌弃。谁知碰到吴齐和张姨母从中作梗……
若是后来在官场沉浮的顾舟,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可以解决这种问题。
就好比重生后,他一直心平气和,甚至觉得这些根本不是问题。
但偏偏,少年的他几经飘零,好不容易才被姜家收养。有一个小姑娘对他特别的好,还说长大后要跟他成亲。
他也很喜欢那个小姑娘,于是他选择了默默忍受。
只是对方越来越过分,而他也在这种长年累月的忍受中,逐渐变得偏执,心里生出怨气和恨意。
久而久之,这种极端的情绪无限放大,让他变得难以相处,变得只想逃离。
逃离那个让他无比纠结的地方,无比纠结的人。
姜平乐说:“你曾经答应过我,这辈子要和我在一起,和我成亲的,你忘了吗?”
原本确实是忘了的。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地,居然又一点一滴的想了起来。
只是为时已晚。
雨突然就大了起来,夜晚的长街不算热闹,一个卖雨伞的挑货郎看到他冒雨在走,连忙走上来问:“客官,雨伞要一把吗?”
顾舟买了一把,缓缓撑起来,从长街头走到尾,依然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杨修远看到顾舟回来时,刚准备松了口气时,那口气又提了口气:“你不是打了伞吗?怎么湿成这样?”
杨修远很无语:“这大晚上的,你干嘛去了?”
顾舟顿了下,回答:“找人。”
杨修远一愣:“找到了吗?”
顾舟摇摇头。
当天晚上,顾舟感觉自己有点低烧,好在不严重。
第二天准时去翰林院上岗,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轻车熟路,甚至有些过分简单。
刚下岗回来,顾舟依旧撑着伞在京城大街上到处游荡,还是没有碰到想见的人。
杨修远看他又是大晚上回来,惊了:“你到底找谁?我帮你找吧,反正我成天在客栈,你就别折腾你自己了。”
顾舟摇摇头,他甚至说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见到姜平乐,还是不想见到她。见到了又该如何?
他完全没有想好。
只是晚上迷迷糊糊中,顾舟发现自己入梦了。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了自己很小的时候。
也不算太小,那个时候的他,得有八九岁吧?
老和尚死了,他十分艰难的把他埋了。随后他很饿,只能去乞讨。只是他不知道,乞讨也是有门道的。他去乞讨的那个位置是另一个老乞丐的,那个老乞丐发现了他,当即拿着棍子追了他十条街。
后来他终于躲到了破庙里,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谁知脸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又白又香的肉包子,香味不停的往他的鼻子里钻。
小顾舟连忙抢过了那个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旁边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甜甜的声音:“你慢点吃呀,我这里还有。”说着,小女孩打开了手中的油纸包,里面还有三个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肉包子。
最后,四个肉包子他都吃光光了,一点儿不剩。
小女孩看着他,突然说:“你也太可怜了,你没有家吗?要不,我带你去我家吧?”
他答应了。
他从小跟着老和尚四处漂泊,从来都不知道家是什么。直到跟着小女孩回了家,他才终于知道。
姜家人对他很好,小女孩对他更好。
他有了新衣裳,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女孩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他说:“顾舟,你以后就永远的留在我们家,好吗?”
他忙不迭答应,他觉得自己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
小女孩搬来了长长的桌子,在上面铺好了笔墨纸砚,写下他的名字说:“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然后她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来,我教你。”
她明明比他还小,可那时候的顾舟觉得,她懂得的好多,还会教他写字。
等他会写了之后,小女孩放下了笔,看着她笑容很甜:“顾舟,等你长大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永远在一起。”
他听见自己说:“好。”
“等长大了,我们就成亲,永远在一起。”
那个稚嫩的童音,突然就从心底深处飘了出来。
只是没多久,张氏就带着吴齐来到了姜家。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这段幼年时期最为珍视的记忆,不知何时被埋藏到了心底。很多年后,它才再次跳出来。
顾舟睁开眼睛,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连几天,顾舟都是很晚才回到客栈。
这天他再次半夜回来,杨修远突然给他塞了个纸团,纸团还有些余温。杨修远无力的说:“丁巳弄145号,姜家现如今住在那里,我都给你写在纸上了。”
顾舟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纸团收紧,静默。
杨修远郁闷的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虽然你没说过。我白天出去帮你找,总比你晚上找要方便的多。我一连跑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舟沉默一会,低声开口:“多谢。”
杨修远打量着他,长长叹气,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兄弟,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大的情种。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顾舟半晌没说话。
杨修远双手举了起来:“算了,我不问了。你早点休息,别折腾自己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杨修远再次叹气,转身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