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没两天,那些藩国的使臣也陆续离开了应天府。
中秋后的第一场大朝会上,武璋帝便提起了有关皇室中几个适龄皇子帝姬的婚事。
“如今大乾已建朝整十年,国家朝纲已稳、社稷已定,天下臣服、万民归心。
自建国以来,朕夙夜难寐,兢兢业业,心中始终有三大忧虑——
其一,忧社稷不稳,民心不定;
其二,忧朝纲不稳,百姓遭难;
其三,忧国之不强,民不聊生!
而今年,天降祥瑞,传国玉玺现世,皆为上苍肯定了朕之所为,肯定了大乾必能带领百姓走向富足安康!
余欣慰矣。
但我等切不可怠惰,而后更当铭记初心,砥砺前行,勤俭刻苦,勤政爱民,共创我大乾盛世!
让百姓们劳者有其偿,耕者有其田,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丰衣足食,方可国泰民安!”
武璋帝在朝会上的这一番话,似乎让满朝文武皆感概万分。
他们一同伏地,高声道:
“谨遵陛下圣谕,吾等必将铭记初心,勤政爱民。使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大朝会上,武璋帝连下三诏——
减免闽州今年因水患而受灾地方的部分税收,着闽州都承布政使司与都指挥使司,协同处理好闽州沿海受灾地区的灾民安置及重建工作。如有困难,可上报,户、工二部须着重处理!
蜀州道路修建仍须十万青壮年劳力,着秦、楚二州各州府征集劳力,凡自愿服劳役者,皆减免其家当年田亩赋税。
加强东、西北、北疆等地驻防,谨防外部草原各族趁着秋收时节,再入大乾境内抢杀掠夺。如遇外部侵袭,驻军守将可便宜行事,再行上书朝廷,万事皆以民为先!
讲完了正事,武璋帝见百官对这三道旨意接受态度颇好,甚感龙心大悦,便与百官又话了些家常。
有那知道武璋帝心思的官员,就趁机问了皇子帝姬的婚事。
武璋帝满脸喜色,也就顺道讲了讲他的打算,将那早已准备好的赐婚圣旨给宣了。
在大总管常林宣过赐婚的圣旨以后,武璋帝又点了几个即将换防边疆的将领们,关心了一下他们府中情况。
当点到卫勇侯林雍骢的时候,他还状似无意的提起了当年曾让太子与林雍骢做亲家的事情,玩笑似的叮嘱杨淙,等卫勇侯去北疆后,要多关照他未来“亲家”。
这一句,却是让满朝文武百官心里有了底儿——皇家与卫勇侯府的亲事,虽说没有明面下旨,但是武璋帝心里还是认的!
朝会之后,林雍骢林雍骕兄弟难得同时回了府中,来到霍氏的康安斋。
林雍骢呷了一口茶,问霍氏:
“按理说,三年一调换守疆将领,可是我这才回京两年。
娘,您说陛下此番忽然钦点我为主将去北疆驻防,又提及当年的婚约,是何用意呢?”
霍氏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正在思索着刚才儿子讲的大朝会情形,以及陛下所下的几道圣旨。忽然听闻林雍骢这一询问,不禁扬起了嘴角。
“往常你总抱怨陛下不让你挑大梁,总是让你随忠国公麾下将领一同驻守,护你太过,让你没有立功的机会。
怎的,现在陛下给你机会了,你反倒疑神疑鬼心绪不宁了?”
林雍骢听霍氏这般反问,傻笑了两声:
“这不,事情来的太突然,儿子都有些不太敢相信了嘛!”
其实,林雍骢也知道,此次武璋帝给自己机会,重用自己,这是好事儿。
他心心念念盼望了许久,而且武璋帝下的那三诏里,最后一条就是有关于军事的,无形中加大了守疆主将的权力。他在这时能够成为主将之一,这无疑是最好的立功机会!
要知道,以往外部袭扰边境,守疆主将须得先上报朝廷,等候朝廷指示方可用兵。
而那诏书下发后,守疆主将可以先用兵,而后再上书汇报朝廷,给了主将很大的自主性和权力。
林雍骢在此时成为了守疆主将之一,若是他所守之地遭遇外部袭扰,他可以直接下令兵卒将那些外部族拿下,再上报朝廷,由朝廷做出决断。
而这样,妥妥的军功就记上了!
这天大的好事儿,就忽然砸到了自己的头上,林雍骢大喜过望,有些不敢置信了!
霍氏一脸好笑的看着林雍骢,知道这大儿虽然不笨,但是有时就会如此憨憨。或许他心里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可是就是不敢相信,老是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非要别人肯定他,或是让旁人说出他的想法,他才能坚定那想法是对的。
这也是一种极不自信的表现。
但究其原因,应该还是他儿时读书天赋不高,总是被父亲林海奎训斥有关。尤其是有着林雍骕这么一个有着读书天赋的亲弟弟对比着,所以才让他如此的自卑。
一旁的林雍骕也是一脸的无奈,从下朝回府这一路上,他已经跟他大哥讲了好几遍,可大哥还是……
唉,真是愁死个人!
怎生他大哥就爱表现的如此“憨憨”呢?
“大哥啊,你……”
刚想再跟大哥解释一遍,林雍骕还没刚张嘴,却是让霍氏飞来的眼神给制止了。
“老大,你先跟娘说说,你自己心里是怎么理解的,娘帮你看看你想的对不对。”
霍氏不急不许的捻着佛珠,鼓励林雍骢讲出自己的想法。
既然重视起子孙的教育,霍氏觉得首先要教子,而后才是教孙。
林雍骢见母亲询问自己的想法,也没藏着掖着的,就一股脑的将自己的理解讲了出来。
霍氏一直微笑鼓励着林雍骢,认真的听着他的分析,并不插言,也不让林雍骕多嘴。就算是林雍骢说得有不对的地方,或是卡壳的时候,仍是微笑着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直到他将自己的想法阐述完,这才缓缓开口。
“老大,你讲的很好,很多事情就像你所说那样,陛下的确是在给你立功的机会,想重用你,并提升你的地位。
陛下之所以重用你,或许正如你所说,与那预言有关,但它并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老大,你有没有想过,你二弟雍骕,当初考了那么好的成绩,大乾开国第一场科考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为何陛下封了他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便一直没有再重用他?”
“因为朝廷功勋太多,陛下还备受勋贵掣肘,若是当时启用二弟,那么二弟必将成为被满朝勋贵拉拢的对象。若二弟站队陛下不从,那么便会被勋贵们排挤,从而一蹶不振,或许更会累及全家……”
林雍骢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看到霍氏赞许的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
“所以,陛下将二弟放在翰林院,多年不管不问,其实用意有二。
一是保护二弟,不让他沦为勋贵党争的炮灰;二是磨练二弟的心性,使其置身事外看朝政,去思索。那些勋贵终有老死一天,而二弟还年轻,等那些勋贵老死一批后,自然就到了二弟崭露头角的时候。
从某种方面来说,陛下是打算留作日后太子执政时的肱骨!”
林雍骢此话一出,林雍骕也大为震惊。
这事儿他一早就从自己老丈人节国公李载垕那里听过,他自己也想通了。但是,他从未与大哥林雍骢探讨过此事,却不知原来林雍骢也是这般认为!
看似“憨憨”的大哥,原来也是个有“大智慧”之人吗?
霍氏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道:
“老大,你所言不错。
但你为何看的清陛下对你二弟的态度,就看不清陛下对你的呢?
你仔细想想,你的情况与你二弟,又有何不同?”
林雍骢挠挠头,面上有着尬尴:
“我怎能和二弟相比,他自幼便有读书的天赋,也比我聪明。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文曲星下凡。我……
除了带兵打仗,悍不畏死,我还有啥?若不是当年侥幸救了陛下,我……”
林雍骕连连摇头:
“大哥所言差矣!虽圣人有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若人人都读书,谁来种田、采桑、行商、做工?我们的衣食住行,哪里离得开这些?
朝中光有文臣,没有武将,何人保家卫国、抵御外侵?
文臣武将各司其职,大哥虽不擅读书,但勇于阵前杀敌,悍不畏死,又何必妄自菲薄?”
难得被自己二弟这般夸奖,林雍骢嘴角咧的老大,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霍氏赞许的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老二善文,老大你擅武。你说老二是那天上的文曲星,那你又何尝不是武曲星?
我林家儿郎,只要行得正,坐得直,言行举止无愧家国,便是为娘的骄傲。
陛下护你二弟,又何尝不是在护你呢?
你说陛下重用来的突然,让你有些意外,不敢相信。
你又怎知,不是到了时机?
陛下重用你,为娘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些功勋已经老了,而你们正当壮年,陛下先武后文,就要肃清朝纲,为太子铺路了!
老大啊,你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干!
陛下提及你与太子之间的儿女姻亲之约,也是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你划了道,你是太子的人,要知道自己须得站队哪方!
日后,会有更多人去拉拢你,针对你。
你要明白,除了陛下和太子,谁的话你都不可听!
你要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做陛下和太子手上的刀,要知道刀锋该向哪!”
林雍骢被霍氏说得浑身热血沸腾,腾的一下站起身:
“娘,儿子知道了!
儿子一定不负陛下所期,不负娘所望!”
霍氏听到大儿这般保证,笑着摆摆手,让他坐下。又转看向了二儿子:
“老二啊,再说说你的顾虑吧。
你往常从不一下朝就回府,今儿和你大哥一同回来,定然不是光为了你大哥的事情。
说说吧,娘与你参详参详。”
虽然林雍骕在朝会后并未说,但是霍氏一眼便看出了这二儿子有心事。毕竟是当娘的,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最是了解。
纵使林雍骕只字未提,但是霍氏还是从他眼里看出了他有心事。
见他迟迟不开口,当娘的也只好亲自问出来了。
“娘?”
林雍骕有些吃惊,他竟不知自己掩藏的功力这是退步了嘛,怎得霍氏竟会一眼将他有心事也看出来了。
“何必大惊小怪?你们兄弟三人都是娘亲生的,有什么心事,哪里能瞒过当娘的呢?”
霍氏慈爱的笑着,注视着林雍骕。
他总结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自己所惦记这事,让他难以启齿,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于此事纠结,甚是不妥。
霍氏见他如此,便又主动问道:
“好吧,那娘猜猜你的心事,你听着,看看娘说的可对?
嗯……娘猜啊,你是因陛下为几位皇子帝姬赐婚一事而忧心,可对?”
林雍骕震惊的看向霍氏,不知她怎么猜的这么准!
霍氏乐了,语重心长道:
“都是为人爹娘的,虽然四姐儿过继给了三房,但你毕竟是四姐儿生父。
父母之心之爱,本是天性使然,哪里又是能克制的住呢?
你的顾虑,既然为娘猜到了,那就与你说叨一二。
陛下与皇后共育四子,陛下对太子之心,想必你们也看的很清楚。
说不大不敬的话,假使太子有心提前登基,陛下约莫也会立马撰旨禅位……”
“娘!”
林雍骢林雍骕兄弟二人闻言,大骇。
霍氏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大惊小怪:“无妨,赵妈妈已经守在门外,仅你我母子三人闲话,难不成你们还要大义灭亲不成?哈哈哈……”
兄弟二人仍是面色不佳,林雍骕严厉劝道:
“纵使自家,娘也不可再如此说了!
隔墙有耳,如此大不敬言辞,若是有心者听去,我林家便是灭顶之祸啊!”
林雍骢深表赞同的连连点头。
霍氏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继续道:
“陛下爱重太子之心,我等皆心中有数。
但,除太子外,为父母者,诸子皆是心头爱,哪有什么区别?
就如同你们兄弟三人,老大尚武,老二你学文,老三自幼身子孱弱,连绵病榻。
这家中,老大是长子,日后这府中一切及宗族皆由老大继承,老二你前途不可限量,老三……
难道依你们所见,娘便只爱重你们兄弟,不爱你们三弟吗?”
“自然不是!”林雍骢连忙道:“三弟自幼体弱多病,但娘仍待三弟是极好的,每每三弟病情反复,娘总夙夜难寐,拜佛念经,祈求三弟早日康复……”
霍氏点头:“正是,所以陛下待诸位皇子之心,亦如娘待你们兄弟。
宗庙社稷,终是要传于嫡长,但其他子女,做爹娘的也会给予最好的安排。
这儿女亲事,就是陛下对诸位皇子帝姬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