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与那无恒大师浅谈了几句,又聊了些佛法禅偈。
无恒知道霍氏这是有意考教,所以都是从容应对。
来前他也被嘱咐过,这卫勇侯府的老夫人霍氏,可是不同于一般的无知妇孺,可堪称女中豪杰式的人物。不然也不能培育出,如卫勇侯和林修撰这般艳艳儿郎,更是曾得今上赞誉,御封正一品诰命安国夫人。
面对这样的巾帼女杰,他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如同当年游走各义军统领之间那般。若是连她都能认可,那么日后这无恒便能游走应天府各个府邸,名誉京畿。
来时,见了那侯夫人江氏,无恒是有些轻视了这卫勇侯府。只当那人是夸张了,不然这侯夫人怎得还不如那二房夫人有气派?
所以初见霍氏时,无恒也属轻敌了。
不过聊了两句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这霍氏当真与他之前所诓骗那些妇孺不同,见识之广、阅历之阔、心思之沉、机敏之深,都不是那些妇孺可比较的。
也因此,他默默打起了精神,开始谨慎应对霍氏提出的所有问题。
既然要让人家将戏唱下去,霍氏自然不能一味的刁难,适时的也会给予一些“甜头”。
见到霍氏因为无恒的回答,眉头渐渐舒展,脸上也有了笑意。侯夫人江氏和二夫人李氏也都心下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落定了。
因为霍氏“认可”了无恒大师,所以对于他再提起自家府上近来的一些异常,她也没再有抵触,而是有些“焦急”的询问无恒大师,府中这浊气因何而生,又如何化解。
而终于得到霍氏认可的无恒,却并没有冒进,而是先与霍氏讲起了另一件事情:
武璋五年春节前后,有一日无恒大师与他师父用罢斋饭,前往佛祖大殿准备夜诵经文。
忽而见到佛殿之外红光大起,他们以为是走水,慌忙前去查看。
可一出大殿,这才发现并非是什么走水,而是东南方天际忽现大片业火,绵延数百里,异常耀眼夺目!
这业火在天际翻滚潆洄,最终化为一凤鸟消失不见了。
而在凌晨天微亮时,无恒大师结束了夜诵离开大殿时,因为想起了前一晚见到的凤鸟,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东南方天际。
却见天空灰蒙,混沌难辨,隐约间却有一由浊气所生之物,宛若昨日所见那凤鸟,潜游其中。
当日之景象,令无恒至今仍难以忘怀。
经他这么一提,在场众人也想起来了。
的确,就在武璋五年刚过完春节的时候,可不正是有那么一天,应天府上空火烧云特别的艳丽耀眼,绵延数百里。
民间皆以为吉兆,纷纷跪拜祈福。
后来听说,太子喜得麟儿,正是那皇三孙杨烨出生了,就在元月中旬,刚过完元宵。
至于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这倒没有引人注意,毕竟皇子皇孙的生辰大都是保密的,没谁知道正日子究竟是哪天,老百姓也不关心这些。
江氏不明白无恒扯这些干嘛,可是霍氏却是咂摸出些许味儿来。
她们身处应天府,那五六年前的火烧云她们都见了,可是也没谁说那红霞像什么凤鸟。偏生这无恒大师在秦州山寺里见了,还于次日天未亮时,又看到了什么子浊气化成的凤鸟。
这不分明是拿那紫源真人“双凤预言”编故事嘛!这可真能掰扯!
心里虽然明白,但是霍氏面上却是不显,还故作疑惑的问道:
“大师这故事,可是与我侯府有何关联?”
无恒有意吊人胃口,自然不会轻易回答。
单手五指并拢置于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却并不回答。
直到被一众人三问四询之后,才幽幽说了一句:
“侯府这浊气,便是那孽畜所为。
佛祖普爱众生,众生有好善之德。
此事被老衲看出,便是缘,老衲也不好不管。
罢了,老衲此番为侯府指明那孽畜,也算结个善缘。”
言毕,无恒请霍氏等女眷移步,随他一起在府中寻着那“孽畜”的踪迹。
霍氏却称自己身体年迈,不堪受累。便让侯夫人江氏带和二夫人李氏为无恒引路,由得她们在府里闹腾。
林凤瑶和林晴鸽对这捉妖捉鬼的极感兴趣,便跟霍氏讲了一声,也跟去看看。
林青鸾见她们都走了,眼巴巴的看着霍氏。
霍氏笑着冲她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林青鸾立马撒欢儿般跑了出去。
白芷紧随其后,生怕林青鸾跌倒,直喊着让她慢些。
待到众人都离开后,康安斋的正堂里便只剩下了林青雀,还有春香。就连赵妈妈,也被老夫人派去看“现场”热闹去了。
“雀姐儿,不跟着去看看热闹?你妹妹们可都跟去看了。”
霍氏端起春香刚换的热茶,拨了拨茶汤,而后呷了一口。而后抬眼看向仍老实坐在位置上的林青雀,问道。
“不过是用于坑蒙拐骗的不入流伎俩,孙女也不好奇,也免得污了眼。”
见自己大孙女如此说,霍氏扬扬眉,心中甚是满意,但是面上却不彰显出来,又问:
“雀姐儿如此说无恒大师,莫不是以为他是江湖骗子?
可是他确实救了你两位兄长,也确有神通展现啊。”
林青雀起身,向霍氏行了一礼,一脸正色道:
“青雀烦请祖母再寻个信得过的郎中,好生为兄长诊治一番。
如今刚出年关,恩科近在眼前,青雀实在忧心兄长身体,恐有闪失。”
霍氏睇了个眼色给春香,后者赶忙上前搀扶起林青雀,笑道:
“大小姐莫要担心,冬香早已去寻了郎中,重新为两位少爷诊治。
刚来回话,说是已无大碍,休养两天便可以重返书院进学,不会耽误恩科的。”
听春香如此说,林青雀这才松了口气,放了心。
霍氏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林青雀乖巧上前,坐到了霍氏的身边。
“今日之事,雀姐儿可看出了什么?”
这便是霍氏对林青雀的考教了。
“那所谓的无恒大师,满嘴都是谎话,不过巧舌如簧,不能信。”
霍氏挑眉:“哦?雀姐儿何以见得?”
“他自称游历大乾各地,今日途经我们侯府。
可他通体洁净无尘,脚上布鞋无灰,哪里像是走过远路的样子?
再者,虽然他头上戒疤是真,但按照寺院规矩,这戒疤可不是一次性点上去的。他头上戒疤伤口都是旧时所烫,并无新添,可见是之前一回烫上的。
他头上有九点戒疤,这可是大寺院住持方丈才有的待遇,岂是他秦州一小山寺普通僧人可点的?
纵使是护国寺监察长老了无大师,也不过受了八点燃顶,唯有护国寺住持了然大师才有九点,他怎可媲美了然大师?”
听闻林青雀说得有理有据,霍氏不住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雀姐儿甚是细心,观察也很仔细,甚好。”
“祖母……”
得了夸奖,林青雀自然很是开心,但她现下心中还有疑虑:
“这无恒和尚可是受人指使,才来我们的侯府的。近来府中这些怪事频生,是否都与无恒和尚背后之人有关?那人究竟想算计咱们侯府什么?”
霍氏听林青雀这般询问,心中甚是欣慰。
她将林青雀抱在怀里,轻拍后背,和蔼的道:
“雀姐儿真是大有长进了,竟然也能想到如此了。
不错,的确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咱们府上,但这人对咱们府上并无太大针对,或许只是想要利用。
雀姐儿大可不必忧心,因为……
祖母已经大略知道那人的用意和目的了,祖母不会让他得逞的!
祖母现下还硬朗,会护着你们姊妹几个。
等到日后,若祖母不中用了,到时候,就得由你们来护着咱们家咯!”
听到霍氏这般说辞,林青雀不觉鼻头一酸,眼圈儿登时便红了:
“祖母莫要如此说,祖母定能长命百岁,康康泰泰。”
霍氏笑了,安慰道:
“傻孩子,若祖母当真活到百岁,不老不死,岂不成了老妖怪?
这人哪,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不要看得太重。
雀姐儿你是姊妹里最大的,祖母对你寄予了太多希望。
所以啊,你要多努力些,好好与白姑姑学,与沈先生学,与祖母学……日后,也要与皇后娘娘好生学。
你也知道,你们姊妹三人的未来由不得祖母。但祖母希望,若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大造化,定要好生照拂自家兄弟姊妹。莫让他们行差踏错,落得……”
霍氏声音隐隐带着微颤,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巧儿,林青鸾跑了进来,一脸的精灵古怪,捂着嘴偷乐呢。
“祖母,鸾儿回来了!”
小小的人儿跟个小炮弹似的冲进了霍氏的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
“你这鬼灵精,又做了什么好事儿?瞧你笑得这般欢实,准是又捉弄了谁吧!”
霍氏伸手将她抱住,而后理了理林青鸾有些跑乱的发丝,为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嗔念道。
“祖母冤枉鸾儿,鸾儿哪有那般顽皮?”
林青鸾在霍氏怀中坐好,看到坐在霍氏另一侧的林青雀也一脸好奇的看向自己,也不卖关子。
“祖母可还记得前几日茯苓给您表演的那凌空捉鬼的戏码?”
“你是说用那姜黄水加上和面的碱水,然后伪造出血淋淋的假象?”
霍氏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要知道,前几天她看到时,也被吓了一大跳呢!
那茯苓手里本是拿了块素色手帕,可是她忽然朝那手帕上泼了杯茶水,那手帕居然变成了红色,还滴滴答答的,落下好几滴“血”,可把她老人家给吓坏了!
后来林青鸾跟她讲,那手帕事先用姜黄水浸泡过,晾干后再泼上加了碱水的茶,这才使得它变成了血色。
霍氏自己亲手试验了两次,这才确信了这个小伎俩可行。
“你拿这伎俩做什么了?”
霍氏下意识觉得能让林青鸾如此乐呵,指定是整蛊了人了。
林青鸾又笑了一会儿,才答道:
“也没什么,就是让那无恒大师,变成红脸儿关公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