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鸾不知道,因为她太过专注于思索,所以没有顾及到自身伏地时的“颤抖”,竟是又露了一丝破绽给武璋帝。
而此刻,武璋帝也是心思百转千回。
现在这鸾丫头多大了?快十一了吧。
本来下旨给林雍骕嫡女林凤瑶赐婚时,武璋帝便有打算将林青鸾的赐婚旨意也下了。不过不是赐给肃王杨溯,而是赐给他皇次孙杨炜!
因着杨溯越长大越显现出不亚于太子杨淙的能力,武璋帝便越是不放心他。
这老四的威胁,看上去可要比老三大得多!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再有一个像林青鸾这般的侧妃帮衬着,又有许睿手下那五十万的大军。若他当真无心皇位,一心帮着老大还好,若是他动了心呢?他岂不是老大最大的对手?尤其是,若是老大对上老三的时候,他坐山观虎斗,来一手“渔翁得利”呢?
武璋帝自己就是起义夺得的天下,所以他甚是忌惮自家儿子们,也都遗传了他那种争强好胜的血脉。尤其是随着晟王杨澄长大后,展露出了对太子杨淙的种种不服后,他更是清晰的认识到他们家或许免不得要经历前朝那种骨肉相争的局面。
皇位啊!谁不想要?若不想要,那他作甚要和梁友盛打得头破血流?当初梁友盛自立为王时,他归顺了岂不更好?
当初全家都死绝了的杨乾,绝对没有想过自己能当皇帝!当初四处游历“化斋”的杨乾,也没想过自己能当皇帝!当初参加了义军的杨乾,只想能当个像唐炳辰一样的大头目,只为能吃饱。当初被郭帅赏识的杨乾,只想当郭帅的左右手成为郭帅的心腹,以后便衣食无忧……
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想法?
是郭帅死后,他被郭帅之子及其党羽排斥后!
当他在阳和屯兵时,李载垕来了,肖崇义、于登和李维虢归顺了,盛丰也投奔了他!他有武将,有谋士,天下大乱,他手里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只要拿下应天府,他便有了可与一干枭雄比肩的实力,成为如郭帅一般的人物!
那是他第一次动了心,起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凭甚郭帅能为帅,而他不能?他不但能,甚至可以更进一步!
当然,这也是那些夫子们教唆的。但不得不承认,他骨子里也有着那么一份不服输的执拗!若他自己没有动心,谁又能劝说的了他?
而他的五个儿子里,老四像极了他!说他不会觊觎皇位,打死杨乾都不会相信的!老三杨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老二杨淮那是打娘胎出来没生好,是个傻子!老五杨湙……太小,还不成气候呢,再说也轮不上他!
这几年,武璋帝的心理路程是非常曲折的。若不是武璋后在旁劝着,说不准他头脑一热就当真将林青鸾指给了他的孙辈,要不就宰了!
林青鸾不比她那两个姐姐,她骨子里透出的叛逆,让武璋帝越发的觉得她是危险的!
人不怕有缺点,最怕的是没缺点,越是表现得逆来顺受,她往往却是最危险的存在!
派锦衣卫盯着卫勇侯府的这几年,武璋帝深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同于林青雀和林凤瑶还需要旁人的订正,她会自我修正一切犯下的错漏。懂得自我审视并加以更正的人,心机才是最为深沉的!
尤其是她还影响了老四,让老四越发的努力上进,这对已经有了太子的大乾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她的辅助太强,对老四的影响力又大,那么有天她若是想要为后,老四会不会跟老大干起来,只为夺这天下予她后位呢?
一如当初,若不是武璋后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与付出,他也不会充满了干劲儿,以至于势力越来越大,弄得他不夺了天下都不行!
将林青鸾弄进宫里来,武璋帝想要留她十年为大乾效力。他利用这十年,将一切他所预见的潜在威胁处理好,再最后利用她将杨溯手里的兵权拿回来,将皇位传给太子杨淙后,再成全他俩。
可武璋后不同意啊!
但现在武璋后不在了,杨乾便又动了心思——老四对这鸾丫头心意如此,不知这鸾丫头待老四是何心思?
“鸾丫头,咱觉得这侧王妃位,着实也是委屈你了。不若将你指给咱那皇次孙杨炜,让你当个正妃,可好?”
这话里,却是遍布陷阱,林青鸾当即身体一僵,而后只磕头,却不言语。
怎么言语?
说她不同意?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弗敢逆之?
说她听凭陛下定夺?她敢说,武璋帝便敢即刻下旨将这婚事做成定局,而且更有甚者,会在圣旨里明言是她“求”的!
甭说林青鸾了,就连门外守着的种禧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武璋帝见林青鸾不出声,只磕头,而且头磕得也实在,几下就磕了个头破血流。
伸手一把将林青鸾扶起,杨乾双眼如饿虎一般森寒,但是脸上却是带着“和蔼”的笑意。
“鸾丫头这是欢喜极了吗?纵是谢恩,也无需如此吧。”
林青鸾跪着向后退了两步,而后又开始磕头,咬紧了下唇,仍是不发一言。
武璋帝就这么看着她磕头,看着她身体开始颤抖,看着她眼中开始有了畏惧……
也不知她磕了多久,脸上满是从伤口流下的血,使她看上去有些可怖了。终是体力不支,一下子扑到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林青鸾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武璋帝对自己的注视,无声落下滴泪来。
这便是权力的倾轧!
上辈子她无力反抗杨烨,任由他在自己眼前将坤宁宫上下屠戮一空,自己被他打骂踹飞也不敢还手!
如今,面对武璋帝她也无法反抗,任由他说用便用,说指给谁便指给谁!而她,却是不敢将袖中的银针刺向他!
“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妃诞下两个皇孙!”
门外传来种禧的声音,竟是东宫传来了喜讯,太子妃肖淑珍生了!
“好!哈哈哈哈……”
武璋帝起身,欲要前去东宫。
走到林青鸾面前时,他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
“鸾丫头,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要做聪明事儿,不要做傻事儿!”
说完,武璋帝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寝殿。没有看到当他离去的那一瞬间,林青鸾的眼里迸发出极大的杀意,全身高涨的威势险些失控。
“传朕的命令,以后这卫勇侯府四小姐便在朕的身边当差了!”
武璋帝的声音如同一桶冷水,对着殿内伏在地上的林青鸾兜头泼下,瞬间她眼中的杀意尽消,指尖一根银针无声落在了地面上。
不一会儿,常林自外进来,见到如此狼狈的林青鸾,不由得一惊,赶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又拿了帕子为她擦了脸上的血痕,捂在她的伤口上。
“青鸾小姐,你这是……”
林青鸾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
“麻烦常公公帮青鸾取来伤药,再打盆水来让青鸾收拾一下。”
常林见林青鸾回避,便也不再多问,赶忙亲自去为林青鸾打水取药。
林青鸾自地上将那枚银针拾起,为自己扎了两针止了血。
她明白,自己并没有过关,武璋帝甚至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没了武璋后,武璋帝便无法控制了!她与杨溯便时时将处于危崖边缘,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绝境只有一条活路!
想到这里,林青鸾忽而唇角上扬,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
还真是巧,武璋帝去了东宫,没有带常林,而是选择了带种禧,这莫非就是天意?
林青鸾给种禧的香囊里,她下了毒。
这种毒单用无害,可一旦遇见她命人下到杨淙正在饮用的汤药里的另一味毒时,便会登时发作!
而吴良娣产房中所燃得那驱除血腥气息得香中,林青鸾也是让人填入了一味药材,使它成为活血的药香!
杨溯留在宫中的暗桩,这些时日以来便是作此之用。
她宁可孤身犯险,也不让他们暴露,便是要将他们物尽其用!这次,安插在东宫里的暗桩怕是都难逃一死了,但是他们也死得其所了!
武璋帝兴致冲冲的赶到东宫,在春和殿中,他见到了他的一双皇孙。
虽然瘦弱了些,看上去没有他老五杨湙那般壮实,但是还好。
武璋帝乐得合不拢嘴,怎想噩耗便来得这般突然——
“陛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力竭,见大红了!”
一个东宫侍候太子妃的小太监冒死冲到了春和殿外,大声的呼喊着。
“什么!”
武璋帝一抖,险些摔了怀中的孩子,他将孩子放到了一旁侍候的奶娘怀中,大步走出了殿门,看着殿外跪着的小太监,怒喝道:
“怎么会这样?太医呢?让太医赶紧为太子妃救治啊!”
小太监抖若筛糠,结结巴巴的回道:
“太……太医都……都被太子……太子殿下带……带到吴……吴良娣……良娣那里了,说是……良娣难产,快……快不行了……”
“糊涂!”
武璋帝怒喝一声,赶忙让种禧去吴良娣的产房将太医叫回来,去给太子妃救治!
而他,也顾不得旁的,赶忙赶去了太子妃的院子。
种禧接到武璋帝的命令,哪里敢耽搁?赶忙一路小跑就奔向了吴良娣的院子!
吴良娣被太子妃压到了肚子,因着最好的太医和女医以及侍产妈妈都被太子妃的管事姑姑给劫了胡,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腹中的胎儿也有了异状。
生了老半天,竟然是先出了只手!
而此时的吴良娣羊水皆已流干,太医也不敢再耽搁,便亲自去询问了太子杨淙——保大还是保小!
杨淙自然要保大,可是他刚要说时,却顿住了,想起了武璋帝的“敲打”。
就在此时,太子妃肖淑珍终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第二个孩子给生了下来!知道果真是两个皇孙后,才刚露出一丝笑容,就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确定了两个孩子顺利生下后,杨淙赶忙将太子妃院子里的所有太医女医都带去了吴良娣那里,为良娣诊治。只留下了侍产妈妈,和几个待选女医为太子妃收拾。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走后不久,太子妃肖淑珍忽然血崩!
若是此刻,太医还在的话,太子妃还有的救,可是没有如果!几个待选女医手忙脚乱的为太子妃止血,但是产妇血崩不是伤口止血,她们纵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法子控制这汹涌的血量。
眼见着太子妃脸色逐渐苍白如纸,可是去叫太医的宫女太监还未回来。
武璋帝到时,太子妃院子里已经慌成了一团。
武璋帝一声令下,众人颤颤巍巍的向陛下禀告,说是已经派人去告知太子殿下了。
又等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屋里忽然传来哭声——
太子妃肖淑珍殁了!
武璋帝向后退了两步,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顿感那刺骨的头痛又来了!
他强忍头痛,欲到吴良娣院子去找太子杨淙,却是还没出门,便见种禧一脸是血的跑来。一见到他就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用一种哭腔禀报道:
“陛下~~太子殿下他……殿下他……”
“太子怎么了?”
种禧颤栗了下,而后怯怯的答道:
“殿下他……他忽然吐血,已经没气儿了!”
武璋帝如遭五雷轰顶,忽然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