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璋帝见过阮烈巴后，又命人将已经解了软筋散的李炆楠叫进殿中。
“炆楠，沐恩侯欲要将其妹阮贞儿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李炆楠面色不虞，刚想拒绝，但眼眸一转，却是回了句：
“陛下之意，便是炆楠所想。”
李炆楠不想同意的，但是想到，若是武璋帝没有那意思，为何又要询问他？直接给驳了不就好了。
先前，武璋帝对于李炆楠欲要扫平草原诸部的计划，口中夸好，却让他回府等消息。说是事关重大，还要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就是大半月，却不见朝堂上议论，也不见找大臣商议。
李炆楠等候的这段时间里，心焦的很。不怕陛下反对，他可以再谏，就怕陛下没回应，他爹李景辉还不让他轻举妄动。
二哥李炆玺和他分析过，陛下既然夸好，那么自然是中意李炆楠的计划。
可是迟迟未有任何与大臣们商讨的迹象，或许是陛下并不赞同李炆楠主导此战。
陛下对李家一直有所忌惮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打压着祖父李载垕和大伯李景辉，以及在京的李炆玺自己，给西北疆李景耀叔侄几人机会。
压文不压武，可见武璋帝更重视李家几个从武的子孙。
而这一现象还出现在一些其他开国功勋府上，打压老的提拔小的。
若是府中小辈不争气，那就老少一起打压。
朝中文官多是以科举考上来，经过下放地方历练后，重新返京的年轻官员占据重要位置。
功勋之后或从武可凭军功封赏进爵，若想从文，也只给一些从四品下无实权散官官衔。
说白了，陛下这是在为后继之君清理朝堂，将功勋卓著的老臣都清出实权位置，以免他们功高，未来继位之君压不住！
李炆楠扫荡草原的计划虽好，但是朝中武璋帝暂时无人可担此主帅之位。
至于李炆楠的毛遂自荐，武璋帝绝无可能考虑的！
尚且不说他资历不足，就算他有足够的资历，这盖天之功，北疆八十五万大军调动，武璋帝能舍得给他？
就连自家儿子，武璋帝都信不过，会信李炆楠？
只有一种情况下，武璋帝或有可能答应李炆楠——李炆楠是武璋帝深信不疑之人，武璋帝相信他是死忠陛下之人！
一如武璋十年之前，武璋帝对开平王许睿、义国公唐炳辰、信国公李维虢之信！
但那是不可能的，随着年岁的增长，武璋帝越老疑心越重，性情也越发的阴晴难测。
尤其是在武璋后仙逝后，武璋帝更是连这三位都慢慢不信了，还能指望他信李炆楠？
李炆玺给李炆楠出了个主意——去学已故卫勇侯林雍骢！
若说谁人在此时的武璋帝心里留下了美好印象的，唯有死去的林雍骢。
就是凭着这印象，所以武璋帝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林鹏霄照顾有加。
武璋帝刁难几位亲王，皇孙，朝中文武，却从未对林鹏霄吝啬过、猜忌过。
即使，林鹏霄身上早已大剌剌的打上了“肃王党”烙印，但是他建功，武璋帝封赏最重。
这是因为武璋帝稀罕林鹏霄？
这是因为林鹏霄有个“好爹”！
活着的时候，武璋帝从不疑他之忠诚，死了还是为大乾而亡。平生留给武璋帝的都是好印象，就算自污也是为了大乾，给武璋帝找“台阶”，当“下坡道儿”。
尤其死的还很是时候！
数来数去，一个忠勇王刘和，一个卫勇侯林雍骢，两个死人才是武璋帝心中的“忠臣良将”，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至于活着的义国公唐炳辰，或是新死的开平王许睿，终究因为死的迟了些，公心被私心所染。
在武璋帝的眼中，他们白玉染瑕，不那么完美了。所以仅能算是陛下心中第二阶梯忠臣良将。
但即使这样，也好过他们的祖父节国公李载垕，心眼儿太多，估摸都被陛下排在了十层阶梯去了吧。
最惨的莫过于前丞相胡自庸等一干，他们约莫直接被武璋帝扒去了“忠”，直接定义为“奸佞”、“叛党”一流。
李炆玺说，李炆楠若想统军，约莫也要在武璋帝忠臣阶梯上排到三层或四层，才有可能。
忠勇王刘和不可复制，因为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他是随陛下起义第一批元老，又在该得享富贵前死去。
李炆楠永远学不来他那般，那就要学林雍骢！
林雍骢先是武璋帝“救命恩人”，而后在军中凭借着自身“不贪”、“愚忠”、“唯君命是从”而得帝心。
开国论功封赏时，九十九功勋，唯独林雍骢没有任何意见。即使他仗着对武璋帝“救命之恩”，要武璋帝给他个二等侯爵，武璋帝也是会答应的。
可是武璋帝封了他个三等侯爵，他也是感激涕零，还说是武璋帝对他照顾。
生前能将“愚忠”贯彻到底，没有一次例外。若他在世，李炆楠这诛伐草原诸部的策略，武璋帝必然会交于他手，至少也会使他成为军中副帅。
就是想到了这些，李炆楠才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学林雍骢？那还不简单！
对于这个亲家大伯，李炆楠小时候没少听说他的“蠢事儿”。
学聪明难，学蠢难吗？
武璋帝倒是对李炆楠这态度有些狐疑，他瞥了一眼身侧的夜枭。
他眼睛看不清，所以想让夜枭待他看看李炆楠的表情。
夜枭毕竟也跟在武璋帝身边数年，对他的心思也有一定了解，仔细端详了屏风前的李炆楠。
此时，李炆楠面上已经没了不虞，一脸“正气”，就差将“我是忠臣”刻在脸上了。
夜枭对着武璋帝轻轻摇了摇头。
武璋帝蹙起眉头，努力去盯着屏风前的李炆楠：
“炆楠意思可是，朕如何决定，炆楠都会心甘情愿顺从？”
着重了“心甘情愿”四个字，武璋帝心思一转，决定试探一二。
“炆楠是陛下臣子，就算陛下让臣立死，炆楠也绝不犹豫半分！”
李炆楠话说得斩钉截铁，自然也是笃定武璋帝不会让他死。
却不想：“那倘若朕让炆楠仍接纳崔氏，降为平妻，迎娶阮公主为正妻，炆楠意下如何？”
先前李炆楠不是说希望武璋帝下旨，着崔氏入庙为尼吗？
可见他多不能容忍这“王八”绿帽。武璋帝此刻这样提议，明摆着就是要将这绿帽给李炆楠扣牢。
面对如此，他会怎么做？
忠臣？人人在武璋帝面前都自标忠臣，没见哪个说自己是奸佞的。
武璋帝就是喜欢撕下那些妄图在自己面前装忠臣的人的假脸，他们说这是因为他喜怒无常存心刁难，武璋帝却要说，贪官杀了一批又一批，但还没杀绝杀怕。
不刁难他们，他们能不去刁难欺压百姓？
只有让他们知道被刁难是何滋味儿，以己度人，他们才能不去为难百姓！
自古就有“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他杨乾为了大乾，都能吞下这大仇，纵容林青鸾和林凤瑶，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不能忍？
武璋帝是无法忘记，林青鸾明明已经研究出了鼠疫药方，却仍是误了武璋后病情，致使皇后病死的事情。
若不是为了大乾，他早不顾一切诛了林家满门！
他疯吗？不！他太理智了！理智的像个疯子！
李炆楠没想到武璋帝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双手抱拳躬身：“炆楠领旨！”
一句“领旨”，让武璋帝都错愕了，再瞥向夜枭，仍是摇头。
可见，回答时的李炆楠面上并未有异色，的确是“心甘情愿”的。
“那此事便如此定下了，待沐恩侯搬入侯府之后，你再随你父亲自上门提亲。”
“是！”
这次回答，比上一句更加的干脆利落。
武璋帝扬声唤福泉，将杨澄杨溯叫进殿来，做个见证。
不过，这次却是没有下令百官及家眷封口，这代表着届时应天府中，少不得有人非议李炆楠戴绿帽一事。
离开乾清宫之前，李炆楠的手都在袖中攥得紧紧的，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接受这一切，并且不让自己脸上、眼神里露出异样。
因为李炆楠的退让，所以这件事情处理的格外顺利。
让他们行礼告退后，武璋帝没有让夜枭隐匿，仍是站在他的身侧观察他两个“孝子”！
“你们二嫂有喜了，你们都知道了吧。”
这句话，武璋帝说得很是沉重，很明显可以让人听出他的不喜。
杨澄首先一脸笑容道：“听说了，小太监来禀报时，儿正和二哥站在一起，二哥欢喜坏了。”
杨溯面色凝重，没有吭声。
“你们怎么看待此事？”
杨澄：“此乃喜事啊，二哥二嫂成婚数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喜讯。
先前二哥说他虽长，但无嫡子，所以定是与储位无缘。
如今二嫂有喜，想必二哥如此欢喜，定是也有部分这类原因了。”
武璋帝还以为杨澄是转了性儿，当真和杨淮如此要好，竟然连今日杨淮在宴上处处针对他也不计较，真心为杨淮感到高兴。
却没料到，杨澄终究是杨澄，哪里会真兄友弟恭？
杨淮今日拿杨澄当筏子立威，处处针对与他，武璋帝就疑心杨淮有心于储位。
心下还疑惑，杨淮这个总是装忠厚老实的孩子，今日怎么不装了。
听闻哈斯诺敏有喜，他便以为定是杨淮早已知晓，所以夫妻俩在宴上配合，好拉拢党派，谋取储位。
按理说杨澄不能不知，还为杨淮说好话，替他高兴。
武璋帝还未想明杨澄此为何意，他自己就直接挑明——
说好话，不存在的！拐弯抹角揭露二哥“野心”，这才是他的真心实意！
“老四，你怎么不吭声？也说说。”
武璋帝看穿杨澄后，自然也不会放过杨溯。
“儿臣没甚好说的，二哥府上有喜，他设宴，儿臣自然送上贺礼。”
语气冷冷淡淡的，就差没将“他有子嗣关我鸟事”写在脸上了。
杨澄看不得杨溯这般冷静沉着：
“老四，你这就不对了，二哥府上有喜，他这嫡子有多稀罕，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烃儿打一出生就没了娘，二哥宁可交给庶妃去养，也没说记在二嫂名下，更不曾请封世子。
如今都已经六岁了，二嫂有喜，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想必二哥都会请封。
说不得，若是二嫂生了个女娃，二哥都会将怀王府日后传给咱这嫡出的侄女呢，哈哈哈哈……”
“咳咳咳……”武璋帝被杨澄这番话给气着了，咳嗽了几声，喝骂：
“老三，你胡吣些什么？哪有女子可承袭爵位的！”
在场众人都不傻，谁听不出杨澄这是在给杨淮上眼药？
王府都能让女儿继承，只因她是哈斯诺敏所生，那么皇位呢？
如果武璋帝真让杨淮这“嫡长”坐上储位，那大乾日后再出个“女皇帝”也不意外。
杨澄这是往武璋帝眼中撒毒啊！
有了庶子的杨淮不能为储，那么连个孩子毛都没见的四弟杨溯，他能有资格？
杨澄这番话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用两个兄弟，衬托自己优势。
论文他不如杨溯，论武兄弟二人旗鼓相当，杨溯才是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但他比杨溯强在，他有子，两个嫡子！
虽然晟王府后院佳丽美人众多，但是他的三哥孩子都是唐锦所出，妾室无所出！
这也是杨澄有意为之，他花名在外，谁人不道句风流王爷？但唐炳辰从不在乎女婿风流，还很满意他守约——
四十无子，方允妾诞下子嗣，且子一诞下即记在唐锦名下。若唐锦有子，王府妾室均终生不得有孕！
也正是如此条约，才让唐炳辰和唐锦接受了杨澄的风流。
面对武璋帝的呵斥，杨澄丝毫不在意。
他既然敢说，自然算好了武璋帝的反应。
立马躬身向屏风后的武璋帝行礼认错，嬉笑模样，哪里有半点认真？
提到了子嗣问题，武璋帝眉头也是紧蹙。
“老四，子嗣方面是大事，你也要重视起来。
朕不是早已如你所愿下旨给你和鸾丫头赐婚了嘛，你怎得还未开始准备婚事？
难道要等到你侄孙都叫叔爷，你还没个儿子叫爹吗？
即使是个女娃，也好过没有吧！”
之所以催促杨溯将林青鸾娶进王府，是因为武璋帝也看出来了，他这老四是个死心眼儿。
怕是打着只让林青鸾生下他子嗣的主意吧！比老二还执拗！
“劳爹为儿操心，儿某些方面挺赞同三哥的，比如说只要嫡出，不要庶子女。”
杨溯可是知道他三哥对义国公的承诺，既然三哥频频出招，那正好为他铺路，让他探探爹的心意。
武璋帝拧眉：“听你这意思，就算青鸾丫头嫁给你作庶妃，你也不让她生子不成？”
这是想逆天？
老四的反骨，就是武璋帝一直想要磋磨他的原因。
上一次，武璋帝妥协了，也是他本就没打算不成全，所以才下旨赐婚。
对于杨溯领旨却迟迟不成婚，武璋帝就有猜测，或是瞅着嫡妃空置，所以又动了心思。
没想到，他还真敢认！
杨溯面对武璋帝的喝问，沉默以对。
却听武璋帝又道：“瑾怡丫头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吧？好让朕不能再提她为你正妃。
但老四，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懂不懂？
开春选秀，朕会吩咐再为你择王妃人选的。
这次婚事，朕还会为你主持，王妃、庶妃一同进府。
若是你不从，那朕就让青鸾丫头出家修行！
退下吧！”
杨溯不知道许瑾怡又出了何事，剑眉紧蹙，目有狐疑。
但听闻武璋帝说，开春要为他再择正妃，且与庶妃一同入门，若是他不从，鸾儿就要被令出家修行。
眸色瞬间暗沉了下来，他微微垂下眼敛，不让人察觉其中滔天怒意。
杀父弑君？不可，鸾儿不会同意的，他自己也办不到！
难道就认命了？
阴沉着一张脸，杨溯向武璋帝行礼后，甩袖离开了乾清宫。
“父皇……”
杨澄见状，一时也有些局促。
“你也给朕滚！”
武璋帝自然听得到杨溯甩袖之声，以及他迈步所带的怒意。正是气愤，听到杨澄的声音，厉喝道。
待殿中只剩夜枭和自己后，武璋帝沉默了良久。
“夜枭，那不孝子可是又对朕起了杀心？”
“未曾。”
武璋帝不信：“你可莫诓朕！当年……”
“卑职只是据实以告，肃王盛怒，却未有杀意。”
武璋帝闻言有些怔愣：“没有杀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