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桂离开后,杨烨抚摸着身上细腻顺滑的紫貂盖毯,感受着身下熊皮的厚实,以及下面两层锦缎褥子的暄腾。
一路奔波的辛劳,寒风袭身的冷意,让他产生了一丝餍足。
但想到这一切都是杨溯的,他眼睛忽然睁开,眸子里皆是丑恶的嫉妒。
凭什么?
从他记事起,他娘就告诉他,他本该是嫡子的!
是肖淑珍这个下作的妇人,抢去了她娘的太子妃之位,还有他的嫡子身份!
娘要他好好读书,将全部的精力都用于读书,要向他爹那样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将太子妃肖淑珍生的孩子统统比下去!
为此,他自小从未吃饱过,因为饱食会使人懒惰,无法用功读书。
小小年纪的他每餐只能吃七分饱,唯有收到大本堂夫子夸奖时,娘才会奖励他一块点心。
娘说,他今日所受之苦,都是有赖于娘当初的“不争气”。所以他要汲取教训,日后再替娘将这口气“争回来”!
但总吃不饱,他也就不长个子,整个人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后来四叔发现了,给了他好多吃的,让他第一次知道了吃饱乃至吃撑的感觉。
四叔曾经是他黑暗中的一缕光,为了他,四叔甚至和身为太子和大哥的杨烨爹吵了一架。可爹又能怎么办?
爹对娘有愧,每次娘盈盈泪欲流时,他爹就会无奈屈服。
最后四叔也无奈,只能告诉他,日后饿了就去寻四叔,四叔给他带好吃的。
那时候的杨烨满心满眼的,除了好好学习,就是找四叔要些美味佳肴果腹。
可四叔他……他背弃了自己!
身上的紫貂貂绒盖毯忽而被杨烨一把从身上挥开,掉到了榻下。
杨烨的眼睛倏尔睁开,眼白处那密布的红血丝,看起来有些吓人,眼里的怨憎浓稠的仿佛能滴出血一样!
凭什么?
凭什么背叛了他的人,却能够生活的如此风光无限,富裕快活。甚至手握重兵,有着足够的势力。还能妄图染指原本应该属于他爹,属于他的大乾江山!
杨烨嫉妒,憎恨,使得他的嘴脸都开始扭曲。
瞥了一眼车门的方向,杨烨缓缓起身,走到了那主位前,一把揪住了白虎皮,死死的揪住。
深呼了一口气,他松了手,手上连一根白虎毛都没掉。真是个好皮子!
倘若他爹还在,这皮毛他也会要多少有多少吧!
又揪了一把,杨烨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将注意力集中在杨溯马车上的角柜、架子上。
他轻手轻脚的翻找着,摸索着。
皇祖驾崩之时,只有四叔在皇祖身边,若是皇祖留有遗诏,那么定然也会在四叔这里!
仔仔细细的将车中所有的抽屉、匣子都翻过后,杨烨什么也没有翻到。
难道在皇祖的龙辇里?
杨烨轻轻打开了车窗,此刻随他而来的二十名亲卫已经就护卫在肃王马车两侧,而穿肃王府亲卫装的人则是跟在后面,护卫在千雅公主马车附近。
随着车窗一打开,杨烨做了个手势,他的亲卫看到后,随即有几个装作体力不支摔下马背。
他们就不像杨烨坠马时还有人相护,这就是真摔了!
一时之间,几人不是断了腿,就是破了头的。
而前人坠马,其余未摔之人,也开始有意制造混乱。
不过肃王府亲卫打扮的那些人并未上前,而是见前面有骚乱就停了行进,和前面的骚乱保持了距离。一个个手都握在了刀柄上,神情戒备,却并未轻举妄动。
消息很快传到了队伍前列杨溯的耳中,他令队伍停止行进,打马向后去。
杨烨已经关上了车窗,重新躺回了榻上,原本丢到一旁的紫貂貂绒盖毯也重新盖在了身上。
当杨溯上车查看的时候,他似乎太累了,并没有受到外面动静的惊扰,睡得香甜。
杨溯瞥了一眼白虎皮,又扫了睡得正香的杨烨一眼,没吭声,下了马车。
天色本也渐晚,杨溯就宣布在路边扎营,又让人请了随行的太医,给那些摔伤的皇三孙府亲卫治疗了一下。
这二十人中,不少人都因为这次日夜兼程赶来疲惫不已,身上本就因为长时间骑马有了不少擦伤。
伤势较重的那几人,太医给看了,并医治了。
伤势比较轻的,就给了些药,让他们自己处理一下。
杨溯巡视过整个队伍后,又回到了棺椁前,常桂趁机向杨溯禀报:
“殿下,皇三孙在奴婢离开马车后,就在马车中翻找了许久,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暗卫说皇三孙亲卫队坠马摔伤前,皇三孙曾开过车窗,很有可能他们的摔伤是存心而为。
但皇三孙为何要如此,却是暂不得知。”
杨溯微微颔首:“无妨,他愿闹腾,就随他,我们静观其变。
让暗卫盯紧了,发现什么就来汇报一声。
但只要无关咱们肃王府的闲事,就别出手干预,由着他们闹腾,明白吗?”
说着,杨溯冲常桂使了个眼色,瞥了眼龙千雅的那辆马车。
马车周围身穿肃王府亲卫服的实际上并非肃王亲卫,而是御龙卫。
而真正肃王府的亲兵,却是穿着御龙卫明卫的软甲护卫在棺椁的周边。
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不过为了更好的保护千雅公主马车中的武璋帝。
估计杨烨做梦也没想到,他所乘坐的马车之后那辆马车里,就是他以为已经殡天的皇祖!
杨烨到底在折腾什么,武璋帝手下的御龙卫暗卫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也会查明向武璋帝汇报。
待扎营后,杨烨也装作被食物的香气唤醒,下了马车到了棺椁附近。
“四叔,今晚烨儿想为皇祖尽孝,四叔劳累多日,还是回马车上好生休息一下吧。”
对于杨烨有这样的提议,杨溯并不奇怪,心中更是万分赞同——毕竟,这棺椁中的可不是他爹,而是他爹口中他的几位“庶母”。
前几日赶路时,晚间也都是一个身形和杨溯相似的肃王府暗卫,穿着丧服代为守在棺椁旁。而杨溯则是趁着天黑溜回了自己马车中休息。
当然,这也是武璋帝默许的。
今日杨烨主动请缨,杨溯虽然心中很是赞同,但是嘴上仍是客套:“烨儿,四叔知你孝顺,可你日夜兼程赶来,身体还虚弱,要尽孝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回京后……”
“四叔,烨儿在四叔马车里已经休息了两个时辰,足够了。
本来烨儿应当同四叔一同扶灵行进,可烨儿因身体故,只能在皇祖棺椁前拜了三拜。
已经很是愧疚了,还望四叔成全!
倒是四叔,连日来,白日赶路,夜间还要守着皇祖的棺椁,着实应该好生歇息一下。
四叔,今夜就由烨儿守着,您回去歇息吧!”
这话说的,很是合情合理,杨溯又假意退拒了两回,免得让杨烨起了疑,最后才在杨烨一片赤诚“孝心”下,“不得已”回到了自己马车上休息,留杨烨守在棺椁旁。
马车上的贵人们少有下车走动的,就连晚膳也是送到各自车上用的。
棺椁之后就是武璋帝的龙辇,龙辇里有福泉和宁安守着。
晚膳时,杨烨让自己的亲卫将福泉和宁安请出,想要询问他们武璋帝“临终”前的相关事情。
按照武璋帝的吩咐,福泉和宁安就说是武璋帝因为旧疾复发,所以才到汤泉行宫休养。却不想遇到了蛇祸,所以就……
就什么,二人都不曾往下再说,无论杨烨怎么询问,都闭口不言。
杨烨又打听武璋帝可有留下遗诏,亦或是遗命?
福泉说:“事发突然,陛下并未能有命。”
宁安也连连颔首,表示福泉说的没毛病。
在问及蛇祸缘何而起,肃王可有调查出原委。
福泉和宁安都表示:“肃王已经命人在调查,只是还唯有结果。”
杨烨想到自己在杨溯马车上留下的那个东西,如此一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待二叔三叔中任意一个到来,再引着对方去发现那样东西。
如此一来,三位叔叔之间免不了一场恶战,等到他们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他也就能顺势发力了!
杨烨想的挺好,可是杨溯一回到马车上,常桂就从架子角落一堆书后抽出了一只密匣。
那密匣约尺长,是武璋帝惯用传递秘旨用的。
“看来大哥可没少留东西给这小子,居然连这个都有!
这里面怕不是一道有意临摹陛下御笔,但却留有大陷阱的传位诏书吧?
想栽赃本王伪造遗旨,意图窃取宝座?
啧啧啧……这脑子要是用在正途上多好,真是可惜了。”
杨溯拿着这密匣把玩着,寒铁打造的密匣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没有钥匙也是打不开的。
这玩意儿,当年他们兄弟几个,只有大哥能随意的从爹的书房拿出来。大哥死后,他们除了接到武璋帝的密令时才能接触的到,不过谁也没想到能私昧下它。
还是大哥玩儿的花哨,不但给杨烨留了支暗卫,留了班“保皇党”,还留了像密匣这样的御用之物,真是绝绝子!
将密匣丢给常桂,杨溯冲他扬眉:
“从车窗丢出去,往那些御龙卫身上丢。”
常桂瞬间明白了杨溯的意思,开窗看了一下,而后朝着不远处的御龙卫丢了过去。
密匣一出手,瞬间有三四个暗卫自黑暗中现身,其中一个借住了密匣。
常桂什么也没说,关上了车窗。
御龙卫暗卫将密匣交给了方茨,方茨听说是常桂从车窗丢出的,立马就求见武璋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