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照没成想道长不说话便罢了,一出口竟是这种话。
她以为自己已是最胆大妄为的人,借着求道上香的名义,日日去找观里的道长,与他共处一室。
怎知道长胆子比自己还大,往日里总一副高冷谪仙之态,那日拒绝她又是如此干脆,怎知这回一出口便是直接说要上她府上提亲。
玉照怔了怔,眼中泛起犹豫,本能的踟躇慌张、却又被说的激动难耐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理智回笼,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道长的事,道长若真上侯府去提亲,旁人暂且不论,闲言俗语玉照也不怕,可她怕父亲不会轻易饶过道长。
民如何与官斗?更遑论她二人也算是有了私情,本就犯了错再先......
......父亲只怕也绕不过自己,到时候道长也有危险。
可她又生了几分心动,那梦境太过吓人,要是真如梦境中一般,她干脆死了算了。
若是嫁给道长,仿佛并不讨厌呐。
把道长带回江都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她的日子岂不过得美哉?
她的思绪像极了飞出笼的鸟儿,再收不回来。
夏风吹拂起经幡,淡淡香烛味落到她的鼻尖,她回过神来,方才后知后觉,自已与道长并坐在一处,两人挨在一处方案,两人竟凑的如此近。
若是此刻有人从二人身后望去,只会觉得她二人依偎、纠缠在一处。
好在上香抄经的人,离她们隔着个跨廊,有条条道道色彩明丽的经幡掩饰,烟火缭绕,两人间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玉照咳了咳,慌张的打算离开一些,叫两人间分些距离。怎料她今日穿的是层层叠叠的荷花裙摆,长长的拖曳与地面齐平,平素走路都得手小心敛着,如今她一用力抽动,才发现裙底被赵玄的蒲团压着,她不仅无法抽出裙摆,反而由于力气不及,重心不稳就要往一侧倒去。
赵玄扶住了她,那双宽厚有力的手贴在她的腰间,玉照总觉得格外的熟悉,那日酒后自己的孟浪之举,全然回忆了起来。
她望着赵玄刀削一般挺毅的下颚,忘了刚才的惊慌,忘了他说要提亲的话,睁大眼睛喃喃道:“我第一次见道长,就觉得道长好熟悉好熟悉。”
谁知赵玄听了竟也没有反驳,他似是想将玉照的五官轮廓记清楚,伸手想要触碰玉照的眉眼,却停在一寸距离:“真是巧了,我也是这般觉得的。”
她的轮廓,早被他印在了心底,两人初见,平静的湖面就泛起了阵阵涟漪。
两人贴的如此近,玉照能感受到身侧男子的温度,他的味道,他素净道袍下结实挺阔的身姿,如此沉稳,叫她心安。
活了十六载,玉照从没体会过母亲疼爱的感觉,来京城前,她与父亲更是只匆匆见过一面。
玉照年幼时,唯一一次见到过江都来看她的父亲时,她远远在廊下站着不敢上前,被仆妇推搡打趣叫她去叫父亲,叫父亲抱她。
她害羞的伸出手想要父亲抱起自己,父亲却只是瞧着,不曾弯腰抱起自己。
高门间向来抱孙不抱子,玉照以前以为父亲古板,定然也是这种想法。他不抱自己,其他孩子定然也是不抱的。
可后来玉照听了下人说起才知道,父亲在玉嫣小时候常常抱着她,恪哥儿也是这般。
原来不是不抱孩子,只是不抱自己而已。
如今被赵玄环着腰,竟然是头一遭有了被珍爱着的感觉,这种她如何也不愿意挣脱开的感觉。
玉照吸了吸鼻子,她向来顺从自己的心意,既然是真心喜欢,那便不再纠结,她双臂环过道长的腰身,如上次醉酒一般,靠到了他胸前,将头埋在他怀里。
赵玄显而易见的一顿,纵使不是第一次这般抱她,仍是浑身僵硬起来。
他知晓当世对女子的束缚,无奈失笑:“这么多人在,要是被看去了,如何是好……”
小姑娘咋咋呼呼,胆子奇大。他倒是不怕,怕的是这儿人多口杂,她一个未婚姑娘,若是传出风言风语,难免不好。
玉照埋头在他怀里,说话含糊其辞道:“那可是不巧,我家做主的长辈不在府上,估计要下月才能回京城。你这时候上我家门,白跑一趟不说,府上其他人定然会说我的。不如等我长辈回来了,我再带你见见他?你放心,他向来疼爱我,一定会同意的。”
玉照知道父亲绝不会同意,那她就打算绕过侯府,直接经过舅舅同意。
反正,更出格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
若是能早早挑选一个自己看得过眼的男子结为夫妇,无论他身份如何,也是一件幸事。
赵玄闻言不由的泛起一阵失望,倒也不好强迫,只好答应:“好,依你。”
他端午那日便知晓她是信安侯府的某位小娘子,至于是府上哪位姑娘父母又是谁,赵玄并未曾多去干预。
左右是哪位姑娘于他没有半分区别,他只喜欢她这个姑娘。
如今听玉照说起长辈未回京,赵玄暗道真是不巧。
他总想着早日把姑娘娶回去。
可他的身份.......赵玄头一次因这层身份迟疑不决。
九五至尊,看似至高无上,可他知道他的姑娘似乎真以为他是个道长,她最初欢喜的恐怕是道长这层与众不同的身份。
她如此活泼,会喜欢那个位置吗?
会害怕的吧。
多些时日也好,叫他想想要如何同小姑娘解释清楚。
赵玄虚握着玉照的手,玉照靠在他怀中,就这般不言不语竟是觉得岁月静好,恨不得时光停留在此刻。
可总有煞风景的人出现。
“姑娘!姑娘!”门口传来坠儿的声音。
玉照连忙推开赵玄,理了理衣衫,若无其事的看起经文来,坠儿跑进来见到自家姑娘身边坐着一位道长,有些惊疑问道:“你是何人?”
玉照心虚的冲赵玄道:“道长先走吧,我都会了。”
赵玄眸色深深,想要得到她的承诺一般:“经文晦涩难懂,你有不懂之处可以来青云殿寻我,那处是我打坐休息之处,我这几日都在。”
玉照自然懂了,朝他摆手笑道:“好,知道了,明日有空就去。”
如此这般,赵玄得了答复心满意足也不再多留,带着抄了一半的经文出了殿。
玉照看着赵玄离去的身影,抿唇道:“那是紫阳观的道长,来替我讲经的。倒是你,怎么是个时候才来?”
“我在门口被人拦住了半日!”坠儿一听,气急败坏:“非要拦着不给我进来,我说奇怪,这殿内旁人都能进来,怎么就我进不来?难不成像上次一般,又是私殿?”
玉照奇怪:“谁拦你?这殿里这么些人不都是从外边进来的?”
她说着就觉得不对,似乎她近来之后,这殿内的人便再也没进来过。
紫阳观虽不算是鼎盛道观,可也有不少信徒供奉,今日怎么人这般的少?除了她同坠儿外,也就前边立着三五个女眷在拜神。
“一个高壮的小子,神神叨叨的,估计是脑子不太正常。”坠儿开始骂起来:“一会儿说不让进,一会儿又说他得了病,问我借银子治病。”
“那你借给他了吗?”
坠儿当然不傻:“他一看就是装的,个头又高又猛,白生生的,想来是不愁吃穿的,我还借给他?”
玉照点头:“那就好,我怕你被骗了,这紫阳观,竟然也有骗子。”
坠儿道:“怕是外边来行骗的!”
***
李近麟虽然是自小入宫做了太监,可生的却丝毫不差,跟在陛下周身伺候的,容貌便是第一位。
李近麟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的仪表堂堂,由于净了身,面容白皙,身量还颇为猛壮,是个提刀就能杀几十人不带休息的主儿,不然也不会轮到他来近身伺候天子。
李近麟见自家主子出来,忙不迭的走过去:“主子爷,您可算是出来了。”
他装疯卖傻缠着那姑娘的丫鬟问东问西,硬生生的拖了几刻时间,主子在里边不知进展如何,瞧着面色比方才好看了许多,甚至唇畔还有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李近麟暗喜,便知是二人有进展了,自己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劳。
果然听到赵玄夸赞他:“回去了自己去领赏,事儿办的不错。”
李近麟几乎迎风流下热泪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听陛下夸赞他,回去了路上连走路都带上了风,飘飘就要成仙了去。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瞧主子爷,这会儿竟会夸赞人了。
傍晚过后,坠儿出门打算去观里后厨寻些吃食,才出房门便见到观里的坤道带着许多观外来的侍女入了其他客房。
紫阳观常有女眷留宿,并不奇怪,只今夜的客房似乎比往日来的热闹。
坠儿出来打听回来,道:“来了好些个夫人姑娘们过来捐香火,奴婢竟然还看见了梁王府的世子妃。奴婢去打听了,说是紫阳观里的观主云游回来,那位可是位真神仙,寻常谁都得不到一见。这群女客估计听到了风声,都争抢着要过来拜一拜呢。”
玉照漫不经心的听着,对观主起了一丝兴趣,既然来了她定然也想去拜见一下的,若能真人会解梦之术,那再好不过。
只不过,这群夫人小姐估计都报着与她一般的心思,到时候如此多人,那观主能忙活的过来?
至于那梁王世子妃?说起来她还是林氏的侄女儿,玉照与梁王世子妃还见了一面,与她嫡亲姑母林氏五官平平不一样,世子妃倒是生的姿容出众。
听说是镇国公府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姑娘,玉照见了也只当做难怪,这般出色,难怪能从众多候选女眷中脱颖而出,嫁给了梁王世子。
这梁王,便是圣上长兄,为人有些放荡不羁,爱好酒肉美色,名声不好到连才入京的玉照都有所耳闻。
可梁王世子却半分不像他的父亲。
梁王世子善骑射,美姿仪,自幼博览群书,德行出众,在朝中威望极高。
玉照与梁王世子妃照面一次,两人间没说过一句话,是以玉照听了也不做表示,只当做没听到。凭着自己与世子妃姑母的那层关系,说近点是表姐妹,说远点,本就什么血缘关系都没有。
玉照性子挺独的,她不喜欢也不讨厌,索性便懒得搭理,那世子妃对她只怕也是如此。
“姑娘原先答应的好好的,说傍晚就回侯府的,您是又打算出尔反尔了不成?明儿回了府里,说不准又要吃一通挂落!”雪雁一直操心玉照回府的事,按她说的,京城没哪家小娘子向自家姑娘这般,还未出阁便成日不着侯府,独身一人往观里跑的。
虽侍女不离身,但传出去总是难听。
赵嬷嬷总叫她提醒姑娘不可过于放肆,她一直找不到机会说。
玉照奇怪道:“府上有人说我闲话不成?府上老夫人骂你们了?”
“这倒没有,老夫人如今不管姑娘您的事,府上后院的事都是侯夫人管。可姑娘也长点心吧,夫人不是姑娘亲娘,有个不好的也不会同你说,就拿夜不归府这回事儿,若是个亲娘总得责骂上两句,或是过来问候提点两声,可夫人半句话不提,我瞧着说不准侯爷都不知道关于您的事。”雪雁分析的头头是道。
她这话说来有几分偏颇,继母不好当,谁又愿意同继女成日相亲相爱?可侯府不比旁的地方,真要是当了侯夫人的名头,就该承担起相应的担子来。
玉照的侍女,都是她从江都带过来的,本身对着继室夫人就喜欢不起来。
玉照应和她:“那要我怎么办?是不是日后出府都要带几个姐妹出来?我那几个姐妹,可没一个愿意跟我出府的。”
正说着,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笑声,一姑娘单手撑着窗框,探头进来冲着几人笑道:“这不是有我吗,尚书右丞的女儿,同宝儿一道作伴,如何?”
玉照摸了摸鼻尖,道:“王明懿,你怎么来了?还偷听我们说话?”
“我可没偷听,你不知这儿隔音差?还开着窗说话?”王明懿当即笑道:“如今又认识我了?上次明月楼我一眼就瞧见了你,偏偏你不肯承认,还使计将我灌醉,一走了之......”
玉照忍无可忍:“是你自己投壶太烂,屡投不中!我让了你两箭,你还是输了。”
王明懿大大咧咧的走进玉照房间,打量着内间焕然一新的摆设,笑道:“几年未见,你还是跟以往一般......奢侈,来这住多久?要将府里都东西都搬过来?”
玉照对着儿时的玩伴,仍是气不过。当年吵架骂不过她,也打不过她,王明懿此人,跟玉照一般大,连生辰都在同一月,两人只相差三天。
说来两人的生辰都快到了。
王明懿文采斐然,小小年纪吟诗作对,诗词歌赋倒背如流,连风流才子能人辈出的江都,都无人能出其右。
是以老太妃十分乐意玉照跟她作伴,想要叫自家那不学无术懒散又怕吃苦的外孙女能沾了些王明懿的才气来。
以往在江都时,时常带着玉照出入书院盟府,夸夸其谈。
王明懿若是个男儿身,指定早就三元及第,可惜生做了个女儿生。
据她说占尽了她家所有文采,以至于她的兄弟们一个顶一个的草包。
她骂起玉照来,能变着法子的骂她,写出长诗骈文来骂她。
当年两人绝交之后她不是不后悔,她等着王明懿来跟她道歉。
结果等到的却是她的父亲升迁了,她们举家回了京城去了。
恼火间玉照撕碎了她的信件,不肯和她往来,这一置气就到了今日,整整三年了。
雪雁坠儿都是认识王明懿的,与她的侍女更是熟识,玉照还没开口说话,几个侍女就一脸惊喜的劲儿,恨不得凑到一处将几年没说过的话好好说一说,偏偏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大眼瞪小眼。
王明懿见此忍不住嗤笑,她的丫鬟翠柳生的一张圆脸,明明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因那张脸,看着总要比实际年纪小上好几岁。
王明懿咳嗽两声,对着翠柳道:“看你家姑娘干什么?正主宝儿姑娘还在气头上,可不会放你跟她心肝宝贝儿坠儿雪雁说话的。”
翠柳自然是认识玉照的,见状朝玉照诉苦:“姑娘,您就行行好,别再气了,有什么火朝着我家姑娘发就是了,别气着自己。”
王明懿一脸的不可思议:“......翠柳?!”
玉照终于忍不住被主仆两人的一唱一和说笑了,雪雁坠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玉照无奈摆摆手:“别干站在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转头又问王明懿:“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佛庙,道观的么?”
王明懿寻了个离玉照挨着的位置坐下,看她面前小几上摆满了各式糕点,顿时皱眉道:“你整日吃这些也不吃饭,难怪身体到处不舒服。”
玉照哼了一声:“我身子早好了,你一走没人气我,就好了——”
王明懿摇头失笑,听玉照说她身子好了,自然是高兴的,舒缓了眉头。
“我自然不像你这般,独身一人留宿道观,我是与我母亲同来的。”王明懿说到此处,眼神微暗,细微的一点神情,却骗不了玉照。
玉照一双眸子定定的瞧着她,只要王明懿不说,她就不会移开。
王明懿被她看的受不了,这才道:“说了怕是脏了你耳朵,家里出嫁好些年的大姐,也没个子嗣,这回好不容易怀孕,没熬过三个月,却小产了。母亲为这事儿操碎了心,京城寺庙道观,只要是有的她都来拜拜。”
王明懿没明说,她一早打听了玉照的去向,知晓她来了紫阳观,才央求着母亲来的。
玉照听了有些不解:“这有什么脏了我耳朵的?”
“你当我那亲姐姐孩子是怎么没的?本来就坐胎不易,偏偏还信了那什么生男秘方,吃了许多不知名的‘秘药’,说是能转女胎为男胎,乱七八糟的符水都喝了不少,结果吃中了毒,孩子才没了的!”
玉照听了忍不住揪心起来,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小产整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王明懿唏嘘道:“家里人都在替姐姐姐夫物色嗣子了,她真生出个女儿来,能影响什么。如今好了......罢了,不说了。”
到底是自己亲姐姐,纵然王明懿恨其不争怒其不幸,却也真替她心疼。
这世间许多女人都这般,看不通透。
玉照同王明懿两人明明不是一路人,王明懿聪明通透,玉照单纯娇蛮,可偏偏志趣相投,两人小时候说话便能说上一整天,如今几年没见,一说起来更是停不下来。
大多是王明懿说着,玉照在旁边一本正经的听着,她特别爱听王明懿说的那些文人趣事。当然听众还要加上旁边伺候着的侍女们。
几个侍女机灵的摆好瓜子果仁儿,连同下酒饭菜都准备好了,不过酒却是没敢给,给的都是些鲜果汁水。
“所以说女人呐,太过可悲了,活的傻傻呼呼,在后宅里自以为是的争来争去,争那一亩三分地,还引以为傲,教导女儿们活的如自己一般,真以为自己赢了?殊不知浪费了自己一生光阴做哪些无用的事。生个儿子光宗耀祖?真以为能跟你姓还是替你传宗接代哦?死后连姓名都没有的葬在人家墓地里,何苦呢?”
玉照听着,只觉得心里凄凄惨惨,连嘴里嚼着的果干都没了味道,觉得人生没个活头。
几个侍女更是禁不住红了眼睛。
翠柳哭道:“我家姑娘是被伤透了心,想不开了。”
坠儿追问道:“怎么回事?”
“姑娘她被表少爷退亲了,表少爷好歹毒的心肠!我家姑娘哪里不好?我家姑娘马上都十七了,他还退婚......”
王明懿脸色一僵,呵斥道:“好了,别说了,今日别说这些晦气的人晦气的事儿。”
玉照:“......”
她二人真是同病相怜,连退亲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
翌日天一早,便有人过来敲门。
坠儿去开的门,回来时手里端着个漆金食盒,说是外边坤道送进来的早膳。
依次打开,一小碟香麻脆饼,一浅碗羊乳,还有一碟子的豆腐脑,一盏清汤馄饨。
皆是些瞧着不起眼,却叫人唇齿生津的小菜佳肴。
与玉照同睡一个被窝说了一宿悄悄话,王明懿一脸困意的钻出被窝,见到这些早点难免奇怪道:“这么早就有送早点的?这儿还管饭呐?”
坠儿笑道:“我们另花了钱的,不过往日也没见的送的这般丰盛,要想要丰盛些的,王姑娘可以叫人去后山买去,那儿什么菜都有,自己去厨房做就是。”
玉照盥洗后,端起羊乳问她:“你要吃什么?”
王明懿向来对美食没什么性质,只看了两眼就不想再看,道:“随便给我剩下个什么吧,我不挑的。”
玉照当即不再管她,自己捧着碗拿着调羹喝了起来。
倒是王明懿“咦”了一声,瞧着玉照手上的碗,眼中有些奇怪:“竟然都是钧窑的,这紫阳观未免太过——”
玉照一听就知道她又要说奢侈这词,她早就听腻了,当即侧过脑袋朝她摆手:“少说点话,吃你的吧。”
王明懿无奈闭嘴,捧起一碗馄饨吃了起来,而后皱起眉头:“是我出了错觉不成?怎么有股中药味,药膳不成?”
她望着碗底一段人参,摇摇头,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将其吃了个干净,连汤都不剩下,那一小节山参都给嚼烂了咽下去。
而后把玉照吃剩下的全给解决掉了。
玉照见怪不怪,吃完早饭就开始商量起接下来行程来。
未出阁的姑娘家就是有这点好处,无忧无虑,若是有好友相陪,能玩出许多花样。
玉照俨然已经将那位她心心念念的道长抛到了脑后,反正道长成日都打坐修行,有她没她都一样,她今日便先去陪她闺蜜玩一天再说。
索性玉照跟着王明懿去了后山,早就听说后山供有一尊太阴娘娘,一直没机会去,如今有人愿意陪着,玉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传言太阴元君乃月中帝君,执掌仙官,神吏万众,是福寿的象征。
福寿,谁人不想要?
只要是好的,玉照通通都想要。
雪雁留着守院子,玉照与王明懿坠儿三人一同走过去,前院往后山间多有奇山怪石,条条山道漆黑狭窄,还有杂草相掩,好在是在白日,若是晚上这里指不定就藏着些什么。
玉照是个体虚的,平日里又不喜欢走动,坠儿扶着她两人眼看落的远了,王明懿故意逗弄着玉照,四处乱走动,叫玉照追不上。
“你慢点......”玉照在身后喊她,声音有些大了,在狭窄的山口荡起了回音。
隐约间玉照似乎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前头消失不见的王明懿忽的往回跑过来,边跑边做手势。
等走得近了她才敢说话,王明懿脸色苍白:“快走!快走!”
玉照坠儿一脸迷蒙,王明懿却已经拉着两人的袖子一路小跑,两人险些被拉拽倒。
等到有人的地方,王明懿才停下来,玉照回神,气喘吁吁的问她:“你做什么?”
王明懿一脸苍白后怕之色:“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玉照气喘吁吁才不想猜,她知道是不得了的大事,估计晚了一步连命都没了。
话正说着,几人便见到面前竹林掩盖处走出来一约三十岁的青年男子,身量清瘦高挑,穿着一袭青蓝滚金圆领袍,腰间的玉钩带松垮勾着,显然是急忙间扣上的。
男子面上带着清隽又有些张狂的笑,这么一笑,眼角竟露出一丝细微的纹路来,瞧着恐怕比实际年纪要老,但相貌生的好,不显老气反而增了一份儒雅来。
他方才已经同走过去的坤道询问了些什么,如今见到玉照三人,笑意不禁加深,显得十分和蔼,走上来问她们:“三位姑娘,敢问方才可有看到有贼人从这里跑了过去?”
夸大的袖口阻隔住视线,王明懿掐了一下玉照的手,玉照登时吃痛,闭口不答话。
“贼人我们倒是没见到,只见到两个女子。”王明懿堪称模范的回答,跳过了男子话语里挖下的绝命坑,丝毫听不出任何不对劲,叫那男子一愣,男子随即笑意加深:“有人趁我不备偷窃了我的财物,姑娘可否告知鄙人,那两贼人逃往了何处?”
男人问着王明懿的话,眼神却看着玉照,并非是狐疑,而是端详......甚至带着一种惊叹,这种□□裸上下打量的眼神,玉照只觉得十分不舒服。
王明懿走到玉照身前挡着男人的视线,伸手随意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边去了。”
男人提步打算去追,临走前还不忘看了几眼玉照,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姑娘怎么不说话?生的这般美好,难不成竟是个哑巴?”
“你!”另外两人按耐不住,玉照倒是心平气和的支起眼皮看了男人两眼,扯着二人的手转身绕过他走了。
这男人,心怀歹意。
王明懿莽撞前行,撞破了一场风月之事,而当事人,显而易见的正是那位追逐‘贼人’的男子。
当真是可笑,供奉神庙的宫观,竟然有男子公然出入后山坤道之所,与女子私相授受。
“真真是倒霉至极!好不容易跟你出去游玩,竟然如此晦气,呸!撞到了这种丑事。”王明懿没跟玉照仔细形容她所看到的情景,白花花的两具身子扭作一团,衣裳假山到处乱堆,她恨不得自戳双目。
真是有本事,男人瞧着儒雅富贵,好好的床不去,偏偏捡着这些犄角旮旯里风流!
亏得她曾经还有过日后出家做女冠的心思,正经道庙中尚且藏着这等腌臜之事!
玉照听了王明懿所说,不禁咋舌,狐疑起来:“那男子衣着锦绣,谈吐更是不凡,追出来却是那般急躁的模样,恐怕不一定是观里的坤道,那女子只怕另有其人。”
“宝儿真不得了了,如今这般聪慧了?”
坠儿听了有些担忧:“那男子要是知道是我们......”
王明懿倒是半点不见担忧:“我们都是高官女眷,这里岂是容他动手的地方?方才是一时情急昏了头,那男子如今回过神来也只能装作什么的没发生。若是此时匆忙离去岂不是坐实了我们见了什么?倒是可惜,那女子头发凌乱,我没瞧见她的脸。”
说完,三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难免尴尬起来。
这事儿本就没头没尾,近年来各种风流韵事数不胜数,王明懿今日撞见的也不是什么值得叫人记住的,几人只能作罢。
左右两人身边都不离人,玉照的护卫就守在外院,王明懿母亲那边跟着许多侍女侍卫,几人别再到处乱逛,怎么也不至于怕一个纨绔子弟。
日光从排窗倾谢入内殿,狻猊香炉蹲坐在案牍前,印香缥缈,空气中一缕苍郁烟丝泛着淡淡尘香。
赵玄手上执着一册折子在看。
目光落在眼前的折子上,神色有些落寞。
他生有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容,皇族子弟容貌俊美者甚多,赵玄的容貌却能在诸多兄弟子侄中脱颖而出。
赵玄出生时与一般孩童不同,他生来睁着双目,他也不会哭,更不会有脆弱情态。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少有波澜,映着世间一切,时而沉稳温润,时而狠厉决绝......但这些都是浮表,真实的他少有情绪波动,今日神态实属罕见。
李近麟原先在外边候着,听了禁卫传来的话不禁沉了神色,往房中对着赵玄禀报
道:“陛下,观外禁卫来报,说是方才见到梁王殿下从观内下山。”
“哦?梁王是何时入的观?”
梁王赵渊,正是赵玄同母长兄。
李近麟心中一凌,低头回禀:“那群侍卫没见梁王何时入的观。”
赵玄若有所思,他的这位兄长,少时心高气傲,凡事总要与他一争高下,失败后便一蹶不振,日日寻欢问柳,百无禁忌。
还能抱什么别的心思?赵玄只觉得呼吸入了浊气,这方净土被梁王破坏了个干净。
赵玄早年原本在青云观清修,后来天子在青云观清修的事不知怎么的被传得世人皆知,后来青云观门庭若市,赵玄渐渐的便不去了。
才来了僻静且香火少的紫阳观,因之前青云观的事,赵玄在紫阳观清修这桩事谁也不曾知晓,便是连太后梁王等人也无从知晓。
若是梁王知道赵玄在此处清修,怕只会绕道而走。
赵玄今日却不想理会梁王的事儿,他吩咐李近麟说,
“午间若是她还没来......”
“你便带她过去。”
李近麟知晓陛下下午是要前往道明真人处听经的,本来是想着亲自带那姑娘去,怎知那姑娘又没来。
心里不禁哎呦一声,陛下这幅模样还真是叫他涨了见识,他面上不敢有半分表露,垂首答应道:“喏。”
就不明白了,陛下为何会同一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瞻前顾后,磨磨唧唧。
这般成日殿中苦等,望眼欲穿,眼巴巴的等着人家姑娘上门,进展实在太慢了......
陛下富有四海,能果断些不能?早上递给陛下的奏折,看了一上午才看了两张,都不见翻页的......
如此速度,今年,能成好事抱得美人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