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公主和第一少将,人人称美,只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可若是此刻站在沈啸的面前,便会发现,他宛如一个木偶般一动不动,仿佛在他眼中永远看不到真正的欢欣和快乐……
他茫然的喝着酒,呆滞的看着来来往往人的脸,仿佛这根本不是他的婚礼,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看着面前身着红衣的女子,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她笑靥如花,巧笑嫣然,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一声接一声的唤着他:
“将军,将军。”
他一定是喝多了酒,要不怎么会看见那张娇媚如月的脸?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女子手持长剑,拨开人群朝着沈啸走去,那眼里参杂着爱、恨,还有太多其他人看不懂的东西:“沈啸,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沈啸浑身一震,酒已全醒了!
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不可置信的伸出手,颤抖着摸上她的脸颊。温热的体温,还有均匀的呼吸,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本来应该在西夏的人,现在竟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若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寻你。将军,跟我走吧。”若月弯了弯嘴角,朝着他伸出手去,“你若不喜欢西夏,我们便在孟国生活。你若不喜欢打仗,我们就归隐田园,再也不问世事,可好?”
她笑的如同一个孩子,用期盼的目光盯着他,似乎浑然不觉这是沈啸的婚礼。
沈啸心念一动,几乎就要伸出手去,衣袖却被一双小手紧紧抓住。昭阳公主头上盖着红布,看不见面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她本能的感觉到威胁,让她下意识的做了这个举动。
沈啸这才想起此刻正是婚礼。
他缩回了手,偏过头去不看若月:“你走吧,就当是我沈啸负了你。”
若月身子一颤,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持剑的手一抖,竟猛然抬起落在他的脖子上。她不会武功,连剑都拿不稳,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划破他的动脉,可沈啸却一动不动,只凝视着她的双眼:“若是这样你可以解脱,那便杀了我吧。”
他的语气无悲无喜,甚至没有一丝恳求或者想要解释的意思,昭阳公主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掀开红盖头,抓住若月的胳膊:“这位姑娘,我不知你与我夫君有何深仇大恨,还请你看在今日他大婚的面子上,放过他吧!”
“放过他?”若月轻笑了一声,脸上是无比的悲凉,“那谁来放过我?”
她环视了周遭的人,最后落在沈啸的脸上:“当初你说,定会奏请皇上来西夏娶我,如今呢,你竟要娶这个郡主!沈啸,你告诉我,在你心中,我究竟算什么?”
沈啸眼里闪过悲痛,几乎要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可昭阳公主却霍然抓住了剑身,手掌被割破,血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在一片的惊叫声中,她背对若月,对着沈啸张了张口:“你的家人,还在皇帝哥哥的手里。”
她这番无声的话,却让沈啸如同被雷击了一般,颓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喃喃的开了口:“若月,放过我吧。”
放过他?若月拿着剑的手一抖,忽然间觉得可笑。当初,是他先表了白开了口,与她一夜温存。也是他口口声声说会八抬大轿来娶她,如今,竟让她放过他?
这世间男子,果真薄情!
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若月苦笑了一声,泪光在眼角一闪而逝,却又很快被她抹去:“沈啸,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所谓的花前月下,所谓的生死不离,不过是一场空罢了!既然你要娶她为妻,好,我便放你自由。从今日起,你与我,再无瓜葛!”
“砰!”
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若月微垂下头,手抚上肚子:“只可怜这孩子……罢了,这孩子从此后也与你无关了。”
沈啸的瞳孔猛然扩大,他死死盯着她的肚子,仿佛那里随时会跳出个孩子似得:“你,你……”
“这一次我来,本是想告诉你,我已有了你的孩子。可如今,也没有这个必要了。若是我孤身一人,我现在定会杀了你解我心头之恨,可我不想让还未出世的孩子染上鲜血。”若月淡淡道,“从此后你便好好过吧,我也会好好的。”
她没有再看沈啸一眼,转身而去。
沈啸呆立在原地,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忽然间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追,可袖子却被死死抓住,回过头,只看见昭阳公主满脸的乞求:“别去,今天是你我成亲的日子,当我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在对上这绝望的眼神时,沈啸确实犹豫了一下,可脑海中闪过若月悲伤的面容时,却又狠下心,甩开她的手,飞速的朝着门外跑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失魂落魄的走回来。
昭阳知道,他定是没有追上那女子。
硬压下心中的痛楚,昭阳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红丝带递给他:“夫君,该行礼了。”她说话间,语气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沈啸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娇媚的容颜,忽然间觉得,他不该再辜负一个深爱他的女子了。
“之后呢?”
孟鹤归见他忽的定住不说了,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若月公主有和你再联络么?”
沈啸从回忆中被打断,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她再也没有联络过我。”
“她当真自己带着孩子回了西夏?”
“不,她留在了孟国。”
沈啸低头看着茶水,仿佛那茶水中有自己深爱之人的倒影:“成亲之后,我实在放心不下若月,便暗自派了人四处寻找,得知她嫁了人。我曾偷偷去看过她一次,那男子待她是极好的,对那孩子,也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已带了一丝颤抖:“只可惜老天嫉妒她的幸福,在生下这个孩子没几年,她便走了。”
孟鹤归垂眸,有意无意试探般的问道:“后来那孩子呢?”
“孩子?”沈啸愣了愣,“后来那男子升了官,便搬离了原来的住处,我也不知对方姓名,便再也找不到孩子的踪迹了。按照年龄算,这孩子如今也有二十又一了,怕是早已许配了人家。”
“你不想去见她一面么?”
孟鹤归这话问的直接,沈啸端着茶杯的手一晃,半盅茶水倾泻出来。
惊觉自己的失态,沈啸搁下手中的茶杯。
他抬眸看向正盯着自己的孟鹤归,苦笑道:“且不说我不知这孩子在哪里,就算是知晓了,想必她也不会认我这个父亲。我没有尽过一点点照顾她的责任,甚至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我不配做她的父亲。”
孟鹤归把玩着茶盅点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过了半响,他才开了口:“后来呢,你又怎么会隐居在这里?”他今日是异常的好奇,平素里,他根本没有兴趣管别人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若月这个名字让他联想起一个人来,有些事情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沈啸此刻已恢复了平静:“后来我得知了若月死后,我便终日郁郁寡欢,再也无法上战场打仗了。渐渐的,我沈家便落没了,家财散尽,就连家中数人也都树倒猢狲散,只有昭阳,只有她对我不离不弃。”
当年沈家的状况,岂止用悲惨来形容。
自打沈啸不再是所谓的‘阎罗煞’之后,皇上也对他失望了,除了每月的俸禄外,再也没有给过额外的奖赏。沈家的大起大落,惹人非议,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可沈啸却浑然不在意,每日早出晚归,除了饮酒,便是出入赌坊,仿佛只有在醉生梦死之中,才能获得解脱。
这般的肆意挥霍,让沈家渐渐的入不敷出,无奈之下,昭阳只能拿出陪嫁的饰品来,变卖了分给各个家仆,让他们散了去,整个沈家,刹那间空空荡荡。
沈啸知晓这件事,什么都没有说,只嚷嚷着让昭阳也离开,昭阳却执拗的留了下来。
“我既已嫁入沈家,便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他从不知道,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竟可以倔强到这个程度。她当真不肯离去,为了补贴家用,她不得不去给人洗盘子、作画、写家书,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两人的生活,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亮丽。
她一直期待着,沈啸可以回到从前,重新变成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可沈啸知道,从若月死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当要债的人堵住府门,嚷嚷着要讨债的时候,昭阳终于是爆发了:“沈啸,你究竟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沈啸看着她日渐干枯的脸,忽然间觉得可笑:“昭阳,你看看你,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往日在宫中,你穿金戴银,享尽荣华富贵,身后还有皇后给你撑腰,谁都不敢动你分毫。如今呢?你还是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昭阳面露悲伤:“我不会走的,我说过,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若你执意要如此,好,我便在这里守着你。”
“我不要你守着我!”
沈啸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长期压抑在心中的痛苦找到了宣泄之口,全部喷发出来:“我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有若月一人!要不是你们拿我沈家上百口人性命还有若月的命做威胁,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娶你!”
昭阳骤然间面色惨白。
五年,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她全部奉献给了他,如今他却告诉她,宁愿死也不会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