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挺苦的。”
江盏醉叹息了一声:“没想到,皇后作恶多端,竟残害了这么多条生命。”
秦暮拿起剑站起身来,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总有一天,我会为我秦家的一十三口亡灵报仇,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杀死了那个无辜的女子。”他将剑挂在床边,转身往外走,“你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盏醉急忙跟了上去,同他一前一后走到了边上一间小屋,秦暮没有上前敲门,反而立在门外,拱手朗声道:“秦暮求见。”
“进来吧。”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秦暮这才走上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盏醉也踏入屋中。刚进了屋子,便问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这味道很是熟悉,以前在先皇的宫殿,她也曾闻到过。这种檀香不同于市面上的,制作工序极其复杂,若不是熟悉这檀香之人,哪怕是凑齐了所有材料也做不出来。
“你来了。”那老人背对这他们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佛像,手中持有木鱼,正慢一下快一下的敲着。
“我还带了人来看您。”秦暮对着她说话是毕恭毕敬的,江盏醉顿时生出好奇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秦暮尊敬至此?
秦暮转过身来对着她道:“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救命恩人,怪不得这般尊敬!江盏醉走上前去冲着她福了福身,一边探头看向她的脸,可惜这张脸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瞧得见这满头银发,可知这老人已是年龄颇大了。
“姑娘,如若你进宫早,或许你与她还相识。”
“相识?”
江盏醉吃了一惊,难不成这老人也是在宫中待过?
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老人的身子忽的一僵,连手中的木鱼都停了下来:“你……可是江盏醉?”
“你知道我?”
江盏醉眼睛一亮,难不成她已经有名到连随便一个老妇人都能知道她的名字?
老人握着木鱼的手一抖,那木鱼竟顺着手臂滚落到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站在后面的两人皆是吓了一跳,老人却颤巍巍的站立起来,转过身。那一刻,她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江盏醉只觉得心口一沉,瞳孔猛然扩大!
“你,你怎么会……”
“多年不见,你可还好?”老人语气平淡的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惊慌之后,江盏醉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她走到老人面前,看着这张曾经熟悉的脸。当年那个统领后宫,令孟鹤归痛恨至极的太后,如今已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
不过五年的时间,她却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的眼睛紧闭着,眼周围一片通红,从头至尾都没有睁开过,想必是已经看不见了。
仿佛感觉到江盏醉的目光,老人伸了伸手,摩挲了半天才抓到了江盏醉的双手:“怎么,如今我都成这副样子了,你还是怕我不成?”她的手干枯的好像一块木头,蹭的江盏醉手背生疼。
一个时辰后。
秦暮早已退了出去,整个房间,只有江盏醉和曾经的太后两人。
“你……你怎么会看不见的?”江盏醉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太后?可如今先皇已死,太后早已变做了他人。太皇太后?她在世人眼中已是死人,这个称呼听起来更像是讽刺。
“我已不是太后,更与宫中无任何关系,日后,你便和她们一样,唤我孟婆婆吧。”孟婆婆伸手摸向自己脸,“我这眼睛是前几年生了场大病后看不见的,想必是老天爷觉得我作恶多端,所以惩罚我。”
她说这句话时,面容上却极为平静,仿佛对生死已置之度外。
江盏醉一时不知接什么话才好,倒是孟婆婆先开口问道:“皇上怎么样了?还有皇后和,和鹤儿,他们还好吗?”
看来她也不知道皇宫发生的变化。
“皇上他……已经不在了。”江盏醉这话说的尤为艰难,她没有孟鹤归这么痛恨孟婆婆,但她却知道,孟婆婆一直是爱着先皇的。要她接受自己深爱之人的离去,对于已经孑然一身的她来说,是很大的打击。
孟婆婆的身体一晃,面色发白的可怕。
江盏醉急忙扶住她,生怕她一时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孟婆婆晃了几晃,站直了身子,面容上的悲恸一晃而逝,仿佛刚才的痛苦不过是错觉。
“罢了,人总是会走的,一切皆是空。”
往日要是听见她说这番话,想必会笑掉大牙,可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却让人止不住的从心底涌上丝丝悲伤。她确实是变了,不再是往日的太后娘娘,此刻的她,不过是个垂垂老人。
“江姑娘,往日的太后已死,今日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老人。我唯一想告诉你的,就是现在的太后不是好人,你若是回了宫,一定要千万小心。”孟婆婆叮嘱道,“她一直盼着你死,总有一日,她会加害于你。”
“她盼着我死?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若是害孟鹤归,她还可以理解,可她不过是个小女子,就算是掀,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杀了她?
孟婆婆淡淡一笑:“无冤无仇。你还记得在丞相府被杀之事么?想必你也知道了吧,你和西夏若月公主的关系。”
江盏醉点点头,却又想起她看不见,回了声话:“是,我已经听爹爹说了。”
“当年你爹是孟国的将军,后来迎娶了昭阳郡主,昭阳郡主乃是皇后身边的婢女,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后来,你的爹因为你娘的死而离开昭阳,昭阳心灰意冷,没有多久便郁郁而终。皇后得知此事,悲痛欲绝,发誓定要找你爹报仇。可是那时,你爹已不知所踪,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说到这里,孟婆婆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如何用委婉的话语说出来。
但可惜她这个想法多虑了,且不说江盏醉一点即透,而且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江盏醉,自然不会有诸般情绪,万般愁怨,就如同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理性的站在这份情感之外:“所以皇后知道丞相将我收养了,就派秦暮来杀我?”
这话虽是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孟婆婆没料到她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怔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是,想必她是恨极了若月公主,所以连她的孩子,也不愿放过。”
这番过往让江盏醉欷歔了一声,缠绕她心口多年恩公死亡的原因终于得以知晓,原来一切皆是当年的皇后和姬池音合谋所为,怪不得当年她‘死而复生’时,姬池音的表情会如此惊讶。
她还活着,并且一步一步做到皇妃的位置,想必成为了她们日日夜夜的噩梦。
江盏醉忽然有种想法,若是她此刻前去丞相府,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姬池音,将当年的一切说出来,姬池音的表情该是多么的精彩?
想着想着,她竟不由的‘扑哧’笑出声来。
孟婆婆诧异的偏过脸:“怎么了?是哪里不对么?”
“没有没有!”江盏醉急忙收敛了神情,“孟婆婆,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孟婆婆枯干的手指相互摩挲着,嘴角似笑非笑:“我一个老婆子,还能去哪里呢?这凌峰寨里的人对我都不错,若是她们不嫌弃,我便会在这寨子里终老。”
江盏醉看着她已花白的头发,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样也好,孟鹤归恨极了她,巴不得她死在那树林中,此时若是知道孟婆婆还活着,必定会冲过来结果了她的性命。这凌峰寨虽不说有多么好,但起码吃穿用度都少不了,而且这大当家二当家为人爽朗,想必对她也是不错的。
“你呢,你不打算回皇宫去吗?”孟婆婆忽而开口问道,“你们闹别扭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啊!江盏醉感慨,即便是早已不在皇宫,可她多年在皇宫中打磨出的性子,让她一下就能猜到别人的想法。江盏醉面对着这个曾经的敌人,忽而有一种想吐露一切的欲望。
她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一股脑的告诉了孟婆婆。
孟婆婆认真的听着,时而点点头,直到江盏醉说话,才淡淡微笑道:“你还是在意,鹤儿身边有越来越多的女人是吗?”
“是的,虽然我知道沈碧芊不是个坏人,可我心中却过不去那个槛。”
“这边是皇宫中的女人无法摆脱的宿命啊!”孟婆婆叹息,“既然你选择爱上一个皇帝,你就要有心理准备,他即便再爱你,身边也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他要面对的,是老百姓的看法、是大臣们的指责,他需要有很多子嗣来保证他的江山,可他也要选择保护你。鹤儿啊,当真不容易!”
江盏醉握着她的手一紧,心中好似有是什么东西堵得难受,忽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人就是这样,知道归知道,可总不愿屈服命运,总想着或许有一天,自己可以成为那个特殊的存在。可妖族没那么多心思,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半点也受不得委屈。江盏醉自嘲的一笑,正想将心中这番想法说出,却听见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欧阳峻卿那张英俊的脸出现在眼前。
“小狐,你现在有空么?”
“怎么了?”
江盏醉对于被他打断说话这件事很不爽,没好气的问道。
欧阳峻卿瞥了眼坐在床上的孟婆婆,挥了挥扇子慢条斯理道:“哦,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两个当家的打起来了。”
看着他不急不缓、还悠哉悠哉说话的样子,江盏醉忽然很想拿枕头把他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