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盏醉踏门而入时,但见茶坊两百余平方,置有茶桌四十几张,因为秋雨的关系,几近座无虚席的状态。正前方说书台上,一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正在唾沫横飞地演讲—群英传,台下茶客或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或悄声讨论评书内容、又或几个人围坐在一张茶桌上闲聊。
一时间,说书声、掌心、谈笑声在茶坊里汇集成一首喧闹嘈杂的曲子。
她脚步稍稍顿了顿,偏头对老板道:“这里便是和西域商人约好的地方?”这也太引人注目了些。
老板正听得聚精会神,此刻被她打断,明显有些不悦:“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肯见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了!”话音刚落,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丢下江盏醉便朝着前方而去,“哟,这不是宋老板吗?”
“是金凤啊,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原来她的名字叫做金凤。
金凤眯了眯眼,笑的那叫一个千娇百媚:“瞧瞧宋老板说的,难不成我金凤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不配来这风雅之处?”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金老板莫要多虑了。”宋老板急忙挥手,看起来并不想得罪这位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胭脂铺老板。
两人在这边寒暄来寒暄去,江盏醉站在一旁听得无聊,也没有看见所谓的西域商人,便在茶坊中四处走动。这京城中茶坊不少见,可这般大的茶坊却是不多,更何况这里走进走出的,皆是看上去就颇有钱的商人。
“请问,您是江小姐吗?”
一个声音在江盏醉背后响起,她回过头,发现是茶坊的小二。他此刻上下打量着江盏醉,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虽然穿着简单,但江盏醉立刻感觉到,他并不是个普通的店小二。
“我是。”
听说她就是江盏醉,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江姑娘,二楼有位主子等你很久了,请跟我来。”说罢,抬脚朝着前面的楼梯而去。
江盏醉回头看了金凤一眼,瞧见她还在和那位宋老板说话,便打消了去打个招呼的念头,暗暗攥紧袖中的匕首,跟着小二朝二楼走去。
二楼比一楼要安静许多,也许是因为包房的关系,听不见每一间房说话的声音。江盏醉状似无意的开口:“小二,你们这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啊!”
“是啊,咱们这里,只要在房间,说话外面人是听不见的!”小二得意洋洋的说,显然这座茶坊保密程度这一点,非常受到客人的喜欢。
可江盏醉却不这么想。不过是一间茶坊,原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现在却做得如此隐蔽,想必在这里做违法的事情也是常事了,想来这座茶坊,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思考间,小二已将她带到了一间挂着‘牡丹阁’牌子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便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请进。”
“姑娘,进去吧。”小二让开一条道。
江盏醉推开门,先是探头看了看,确定没什么暗器陷阱之类的,才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了,那小二早已退了下去,中间隔着一个屏风,看不见里面究竟是何人。江盏醉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便看见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男子背对着她。虽是看不见模样,但那背影却是玉树临风,布料看上去就是极好的,想来也是个富家公子。
环视了房间一圈,除了这位年轻公子外,似乎没有旁人在这里,这一点让江盏醉松了口气。她松开紧握着的匕首,走到年轻公子的背后:“你便是和金老板做生意的西域商人?”
“是。”他的声音意外的清朗好听,似乎还带着丝丝熟悉感。
江盏醉一时想不起来,不由的绕到他前面,想要看清楚他的脸,谁料这年轻公子竟是‘啪’的一挥扇子,遮住了整张脸,身子一动闪避了开来。
“公子这是何意?”
听到江盏醉说话间已有些恼了,年轻公子轻笑出声:“姑娘莫要介意,只是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做的都是玩命的买卖,这脸若是被看见了,便多了一丝风险,所以在下一向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这话说来倒也是情理之中。江盏醉并无意探查他人隐私,当即便退到了屏风后:“既然如此,我便不强求了。今日我来,是想和公子做个生意。”
将扇子缓缓放下,年轻公子隔着屏风看向她:“我听金凤说,你要和我做一笔大买卖?”
“是,一辈子让你吃喝不愁的买卖。”
这话江盏醉说出口,已没了昨天的底气。在她的设想里,这位西域商人定是满身铜臭味,知道有一笔大买卖,肯定会答应下来。可面前这位年轻公子,分明是不缺钱的主儿,用钱诱惑他,看来是难上加难了。
果不其然,年轻公子轻轻一笑:“姑娘觉得,在下是缺钱的人吗?”
“不是。”江盏醉有些泄气,“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愿见我?”
“因为我很感兴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可以让一个人一辈子都吃喝不愁?”年轻公子饶有趣味的说,“若是这买卖有意思,哪怕是分文不收,我也可以帮你做上一做。”
他这话语间半真半假,让江盏醉不知他是说的玩的,还是心里话。不过此时,她也没有空和他兜圈子,当即道:“这笔买卖风险很高,若是不为了钱只为了有趣,只怕公子是做不了了。”
扇着扇子的手一顿:“风险很高?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犹豫了一下,江盏醉考虑要不要将计划告诉面前的人。可她昨日已想了许久,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当下一咬牙还是和盘托出了:“不知公子可否和皇宫中的人做过交易?”
“皇宫?你指的是孟国?并没有。”
他说出‘没有’两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半点犹豫,不像是在说谎。江盏醉原本提起的心猛然放下了,还好,这不是害夏烟柳的人。
年轻公子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身子朝前倾了倾:“姑娘该不会是想让在下和皇宫中的人做交易吧?”
他当真是个聪明人,一语中的。
江盏醉也不和他隐瞒:“是,我需要你帮我和皇宫中的人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
“西域奇毒,红颜醉。”
屏风后沉默半响,就在江盏醉以为他害怕了的时候,对方却沉声开了口:“你可知,红颜醉是多么厉害的毒药?”
“知道,服用者会当即死亡,而且无色无味,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不仅如此。”年轻男子道,“这红颜醉除了是中原的禁药外,也是西域的禁药,服用者除了会当即死亡在,在一天之后,这尸体便会化为飞灰,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西域,只有达官贵胄才会有这等奇毒。”
没想到,这红颜醉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江盏醉自然是没有看见夏烟柳的尸体灰飞烟灭是什么模样,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毒药就能让一个人在世上被抹去所有的痕迹,这毒,未免也太狠了些。
或许是感觉到江盏醉的沉默,年轻男子再次开了口,声音比之前已轻快许多:“姑娘打算放弃了?”
“不,这件事我一定要做,若是你不做,我会交给旁人。”江盏醉斩钉截铁的说,“此事关乎我很重要的一个人,我必须要查出真相。”
她说话的语气很坚定,想必是下了所有的决心,年轻男子慢条斯理的挥着扇子,半响才开口道:“既是如此,我便答应你了。你需要我与何人交易?”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江盏醉倒是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一句带着笑意的反问,让江盏醉面色有些微晒:“我就是希望能查出是谁之前购买过红颜醉。”
“原来是希望我帮你套出这个和西域交易的人来。”年轻男子这才明白过来,“探查宫中秘闻,这确实是一桩大买卖啊!”
“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开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答应你。”江盏醉真诚的说,“只是我希望,这件事你一定要给我办妥。”
年轻男子放下手中的扇子:“我答应的事,从没有食言过。至于条件,我一时想不到,就先欠着吧,待日后有需要姑娘帮忙的地方,还望姑娘莫要忘记了才是。”
“好。”江盏醉点头应承下来。
年轻男子自屏风后站起身,一挥手道:“此事就交给我,若是无事,你回去吧。”
他背对着她走到窗前,隐约间,那背影愈发的眼熟。江盏醉一时恍神,下意识的喊出声:“等等!”
脚步一顿,年轻男子没有回头:“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是不是见过你?”
持着扇子的手按在窗台上,年轻男子忽而一笑:“在下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姑娘这搭讪的方法,也未免太土了些吧!”
自己一定是脑子秀逗了才会和这种人说话!
翻了个白眼,江盏醉转身就往回走,顺便重重的带上了门!
门‘啪’的一声关上,动静之大,连窗户纸都抖了抖,年轻男子眼里的笑意渐渐流露出来。
江盏醉,你还是这般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