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传来走路的声音,极其轻微,可凭借狐狸敏锐的听觉,江盏醉动了动耳朵,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她坐的很高,轻易的就能越过围墙看到外面的景象。
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缓缓的步行在宫道上,女子笑的甜蜜,头依靠在男子肩膀上,手环绕在他腰间,亲密的说着情话。
天作之合。
江盏醉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其实她和孟鹤归也曾被称之为天作之合,她虽是庶女,但也是丞相的女儿,这家世地位做一个贵妃也算得上匹配。只可惜,那些过往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江盏醉看着那相拥的身影,心底并没有悲伤,只是觉得有些凄凉。
曾几何时,孟鹤归就坐在她现在坐的地方,抱着她,告诉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有任何迟疑,她扑到他的怀抱里,搂住他的脖子,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原来,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江盏醉怔怔的想,她留在这里是不是做错了。她是妖,天生就该是自由的,这个被称为皇宫的牢笼太小了,不适合她。
她总觉得,只要她不去看不去想,她就不会嫉妒,可实际上,她高估了自己。她终究还是有了一颗人类的心,会难过,会嫉妒,会悲伤。
此时就算是她回到妖族,她无法回到当初了。
更何况,自从她背叛族人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回不去了。
江盏醉晃了晃脑袋,正打算回屋去休息,却听见墙外传来的声音,女子娇媚的声响和这寂静的皇宫杂糅在一起,有一种异常的美。
“孟大哥,你真的不打算去看江姐姐吗?”
孟鹤归沉默了一会,江盏醉忽然很好奇他的回答,便又坐了回去。
“孟大哥?”沈碧芊半响等不到回答,好奇的晃了晃孟鹤归的衣袖,孟鹤归这才回过神来,眼眸深邃如黑夜。
“不去。”
沈碧芊确实很单纯,当即便不掩饰心思的笑了起来,却又很快垂下嘴角:“孟大哥只喜欢芊儿一人,芊儿很开心,可是这样会不会对江姐姐不公平?芊儿也很喜欢江姐姐,不希望她生我的气!”
孟鹤归偏过头,看向黑夜中女子娇嫩的侧脸:“芊儿,朕听闻,你近日常常去长秋殿?以后不要再去了。”
“为什么?”沈碧芊不解道。
“朕不希望你再和江贵妃有任何牵扯。朕对江贵妃已没有任何感情了,朕打算过些时日,便寻个由头将她的贵妃之位撤掉,封你为贵妃。”
孟鹤归的话让沈碧芊大吃一惊,在心底掩藏的欣喜背后,却也心慌起来。
一个女人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心爱之人给自己全部的爱,更何况面前这个人是帝王。可沈碧芊曾亲眼看过孟鹤归对江盏醉的深情,如今面前的男子,却全然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此时坐在屋顶上的江盏醉,全身犹如坠入冰窟一般。
她的脑海中闪现过往日无数恩爱的场景,可越甜蜜的回忆,此刻却成为了最大的笑话。两个人曾经发下的誓言,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果然,是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江盏醉远远的看着不远处的那对身影,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凉。连带着,似乎呼吸都没有了温度。
自己还活着吗,为什么,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呢。
“别看了,回去吧。”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江盏醉一惊,险些从屋上摔下去。
“小心。”扶辰顺手扶了一把,让她稳住身形。
“你怎么来了。”江盏醉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慌乱的随手一抹,硬生生的扯出一个笑脸来。
扶辰顿了一顿,“路过。”
哪有人大半夜特地路过这个地方的。江盏醉没有揭穿他,事实是怎样根本就没有意义。不过幸好他在,不然接下去真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小道士,这里根本不是我应该留下的地方对吗。”江盏醉的声音很低,坐在冰冷的屋檐下双手抱着膝,仿佛要把自己整个给埋进去。
扶辰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她的旁边。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远处的那两个人依旧是紧紧的依偎着,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刺眼的很。
“小道士,你说,我在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江盏醉突然就控制不住了,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一直以来的压抑在此刻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也许没有我,他们会更加开心。”
孟鹤归像是有感应似的,身体突然一下就僵了,搂着沈碧芊的手蓦地缩紧了几分。
“孟大哥,你怎么了?”沈碧芊被他勒的生疼,心里却是更加的开心。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我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再走会吧。朕想跟你这样,一直走下去。”
朕想跟你这样,一直走下去。
江盏醉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心脏的位置好疼,全身都疼,就像是被千刀万剐一样。
“别看了。”扶辰张口闭口几次,最后只吐出了这三个字,“我送你回去。”
江盏醉木然的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这里,这个金黄色的牢笼,已经没有我留下来的理由。我存在过的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一干二净。”
“别说傻话。你还能去哪。”她的痛心扶辰看在眼里,她现在这个淡漠的表现,一点都不像她。可是偏偏,这样又最像她。
她的性子,应该冲上去狠狠闹一顿然后再扬长而去。而不是现在,被伤的支离破碎一个人悄悄的消失。
“是啊,我还能去哪里?”江盏醉喃喃自语,然后突然大声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是啊,我还能去哪里。哪里都容不下我我还能去哪里!”
“江盏醉!”扶辰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心痛。他伸出手,缓缓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担心,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是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扶辰的话竟带有异常的诱惑力。
许是江盏醉真的累了,靠在扶辰的肩上没一会便沉沉睡去。
待江盏醉从睡梦中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的本事,在极端的痛苦之中,还能睡得这般安稳,连梦都没有一个。直到她看见身上贴着的符纸时,才知道让她安眠的不是疲惫的身躯,而是扶辰的法术。八壹中文網
他为什么要用法术让她昏睡?是劝她不要离开吗?
江盏醉捏着符纸怔怔的想,忽而苦笑一声。就算是睡着了又有什么用,总有一日她要醒来,痛苦永远不会随着沉睡而湮没,她总需要面对真相,即便这个真相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但是她想,也许这一次,她需要一个人走了。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江盏醉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悄悄的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皇宫。皇宫对于她而言,犹如无人之境,凭借她现在的宫里,出宫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轻轻跃上城墙,看着巍峨的皇宫,心底却是麻木的。
昨晚的一切仿佛犹在耳边,却又好似过了千年。江盏醉闭了闭眼,没有再回头,跃下围墙,那抹鲜红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宫门口。
待她离开之后,对面的宫墙上才缓缓走出一个深紫色的身影。
孟鹤归凝视着远去的江盏醉,手用力抓住了墙壁,指甲缝间都溢出血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可颤抖的身影却掩盖不了他此刻的痛楚。
阿醉,阿醉。
这个称呼在他心中百转千回,仿若刻入骨髓,却又不得不将这个名字压在心底,让他的眼圈都泛起红来。
“皇上,她……真的走了。”
“朕知道。”
扶辰站在他身边,垂眸看向空无一人的宫外:“你当真舍得放她离开?”
“舍得……呵”孟鹤归笑的凄凉,“朕怎么舍得。若是有可能,朕宁愿自己自私一点,将她禁锢在朕的身边,除了朕,谁都碰不到、看不见,可朕做不到。”
姬池音那边已经瞒不住了,她终于清醒过来,不知给负责看守她的丫鬟掏了多少银两,竟是从宫中逃了出去。她一出宫,江盏醉伤人之事必定会传出,到时候大臣们纷纷谏言,他又当如何?
“国师,朕是一个帝王,朕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断送了江山。”顿了顿,他有接着道,“而且朕知道,恪亲王会利用此事来威胁朕,可朕不怕威胁,朕只怕会伤了她。阿醉,她注定属于自由。”
“那若是大臣逼您交人呢?”
孟鹤归淡淡一笑:“朕是九五之尊,他们又能如何,大不了便是一场血战。自古以来,哪一个皇帝的位置,不是由鲜血染成的?”他的脑海中恍然出现江盏醉的笑脸,“若是朕还能活着,必定要去找她。”
扶辰侧头看向孟鹤归,他的面色苍白的可怕,身为一个帝王,他确实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扶辰沉默了一会:“我曾经想把她留下,可是她却连我都没有告诉,就这么离开了。想来,是对我们所有人都失望了。”
孟鹤归没有做声。
扶辰眺目看向蔚蓝的天空:“你说你深爱另一个女子,其实你爱的,始终只有她。因为你愿意倾尽自己全部生命来保护她,守住她的性命,保住她的自由。”
许是这话说得太情真意切,扶辰看见,孟鹤归的眼角竟缓缓落下一滴泪来,很快便湮没在了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