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妃去见许太妃的同时,江盏醉则出宫回了一趟丞相府,顺带着将孟安也带了回去。
宫中早就将贵妃娘娘要回门的消息通知了丞相府,待江盏醉坐着马车来到丞相府门口时,丞相府的人早已列队站在门口。
江盏醉下了马车,任墨立刻迎上前来:“见过贵妃娘娘。”
“起身吧。”江盏醉扶住准备下跪的任墨,“爹,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任墨点了点头,急忙招呼着回屋,江盏醉余光瞥见站在一边面色苍白的姬池音,心底冷冷一笑。
这姬池音瞧见她表情是这般模样,想来是想起了那段往事,看来,想要从她这里问出什么也不是难事。
江盏醉拉着东张西望的孟安朝着前厅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立刻有侍女递上茶来。她拿起来啜了口,才开口对任墨道:“多日不见,爹爹身体可还好?”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任墨毕恭毕敬的回答。
江盏醉额首,瞧见孟安好奇的不得了,想到是他第一次回家,便将他往任墨身边推了推:“去和爷爷打招呼。”
孟安乖巧的抬头:“爷爷好。”
“好,好!”所谓隔代亲,任墨看着这张小脸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拉到面前,却又碍于孟安王爷的身份,一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好在孟安机灵,虽然不明白爷爷伸出的手为什么又缩回去了,但他还是颠簸颠簸的朝着任墨跑去,小手一把搂住他的大腿,以极其扭曲的姿态贴在他的腿上:“爷爷抱!”
任墨尴尬的扫了眼江盏醉,见她没有反应,这才伸手抱起了孟安,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孟安猛的一下腾空而起,顿时‘咯咯’的笑了起来:“爷爷飞,爷爷飞!”
任墨也笑了,这么一笑,江盏醉才发现他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
“安儿,你喜欢爷爷吗?”江盏醉笑着问道。
“喜欢!”安儿毫不犹豫的回答。
任墨的老脸更是笑开了花。
他疼爱的揉了揉孟安的脑袋,一边对江盏醉道:“安儿今年应该有三岁了吧?”
“下个月就满三岁了。”江盏醉示意孟安下来,孟安显然有些怕江盏醉,立刻松开抓着任墨的手,一蹦一跳的回到了江盏醉身边。
江盏醉捋了捋被弄皱的衣裳:“安儿,那母妃留你在这里住几日可好?”
安儿小脸上浮现出一丝纠结的神情。
任墨吓了一大跳,急忙摆手道:“这不可,安儿现在可是皇上亲自封的王爷,怎能屈居在府中?”
江盏醉看任墨一副怕担责任的样子,原本生出的好感又少了几分,冷淡道:“爹不要多想,不仅是安儿,本宫也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正好有些事,想要问额娘。”
她的目光此时才落在了姬池音的身上。
“额娘,等下是否有空,和本宫单独谈谈?”
江盏醉这番轻描淡写的话,却听得姬池音面色发青,几乎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任墨是个有眼力劲的主,此时瞧见气氛不对,急忙起身去抱孟安:“安儿,跟爷爷去逛逛好不好?”说完,脚底抹油迅速离开了。
一时间,整个前厅只剩下她们二人。
江盏醉盯着姬池音半响,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嘴角隐隐的笑意让姬池音心中胆寒。
姬池音‘唰’的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回屋了。”
“且慢。”
江盏醉缓缓站起身,走到姬池音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本宫有话要问你,不如……我们去你房间聊聊?”
姬池音身子一颤,可拒绝的话到嘴边,却被无形的压力压住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主屋走,进了屋后,江盏醉转身就门关上。
“啪!”
听见关门的声音,姬池音的腿肚子都打起颤来:“娘娘,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要问你,你杀害我的事情。”江盏醉声音极轻,却让姬池音脚下一软,猛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姬池音惶恐的看着江盏醉:“我,我没有……”
“没有?”江盏醉打断了她的话,“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要杀害我的人当中,你是其中的一个。这件事,我听太后提起过,你若是不说也不要紧,回头我去请奏了皇上,让他来彻查此事,如何?”
“不,不要!”
姬池音大喊出声,霍然跪在地上,一副绝望的神情:“我知道你不是江盏醉,我也知道当年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得到了报应了,失去了我的女儿!我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她果真都记得的。
江盏醉眯了眯眼,原本藏在袖中的匕首贴在温热的皮肤上,令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激动起来。
倘若她真不记得当年之事,或许江盏醉还可以饶过她,可若她记得……
江盏醉居高临下的看着姬池音:“你若老老实实说出当年的事,或许我可以原谅你。”
姬池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盏醉:“只要我说出来,你真的可以放过我?”
“真的。”江盏醉眉头都不皱一下,“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已贵为皇妃,不会去冒这个可能让我失去圣宠的风险,更何况罪魁祸首的太后已经疯癫,即便你说出真相,也没有人会来找你的麻烦。”
她说的很有道理,姬池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说,我都说!当年,就是太后说痛恨你的娘亲,所以让我杀了和你娘亲有血缘关系的你,我只是帮太后罢了,我真的不是主谋!”
说的倒是简明扼要。
江盏醉暗暗攥紧拳头,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气息。现在最重要的是问出玉佩的事情,姬池音不过是个帮凶罢了。
直到呼吸变得平缓,她才继续开口:“那当年除了你和太后,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还有孟王爷孟宁朗。”
“还有呢?”
姬池音莫名的一愣:“还有什么?”
“还有谁,参与了杀害我的事情。”江盏醉耐着性子道,要不是看在玉佩的事情还没真相大白的份上,她真恨不得现在就一刀砍了姬池音,“你有没有见过一块刻着‘鹤’字的玉佩?”
姬池音面露疑惑。
当年的事情,她不过是被利用罢了,很多事也不知晓,更别提其它什么帮凶了。
不过,说起玉佩……
姬池音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是不是一块羊脂玉做的,背后刻着‘鹤’字,正面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纹路?”
“你当真见过?”江盏醉的瞳孔猛然扩大,甚至于激动的抓住她的衣襟,“快说,你在哪里见到过!”
姬池音被她这么一拽,整个人往前一扑,牙齿重重的磕在地上,顿时鲜血直流!
“啊!”姬池音惨叫,几颗牙被她混着血吐了出来。
她哎哎哟哟喊着,捂着嘴满地打滚。
江盏醉蹙了蹙眉,一把将她抓起,凑近道:“快说,再不说,我让你一口的牙全部掉光!”
她狠厉的语气,丝毫不像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大小姐,姬池音吓得身子发抖,那日恐怖的回忆就涌上心头,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姬池音拼了命的推开江盏醉,竟推得江盏醉重重的撞在了门框上,疼的她龇牙咧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别杀我!”姬池音胡乱的大喊着,挥动着双手,像是又疯了。
江盏醉扶着门框站直身子,走向她,却还没接近,就被她乱挥的手打中了小腿,疼的江盏醉立刻退后几步,就见几个侍女匆匆忙忙的闯进来,一人一手熟练的按住姬池音。
“大夫人,您清醒些,夫人!”
江盏醉看着她们拼命的按住姬池音,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疯病已经好了?”
“回娘娘的话,这半年来夫人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了,可不知今儿个怎么了,又犯病了。”侍女一边说一边道,“你们几个去通知老爷,你,去找大夫来,快!”
看屋里乱成一团,江盏醉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她转身就打算先离开,却听见后面传来姬池音的话:“孟鹤归……是孟鹤归和你……”
这话莫名其妙,江盏醉脚步顿了顿,霍然回头看向姬池音,却又听见她‘咯咯’笑的声音,刚才的话仿佛不过是江盏醉的错觉。
可江盏醉知道,她说的是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或许,这秘密就是她一直想要探求的事情。
江盏醉在丞相府待了三日,这三日姬池音的疯病都没有好起来,而皇宫已派了人来接,无奈之下只得同孟安先行回宫。
这一次出来,除了把姬池音的疯病吓了出来,江盏醉着实没什么大的收获。要非说有,那就是知道此事和孟鹤归脱不了干系,说不定,皇后手中的玉佩,就是孟鹤归给的。
那么说来,也有可能是当年孟鹤归将全部的事情都栽赃在了孟宁朗的身上。
江盏醉越想越瘆的慌,回了宫也没去看孟鹤归,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就连王公公来请都说身子不适没有前去。
她在屋里待了好几日,把这事情也想了好几日,最后实在想不通,决定去找丽妃合计一下,没想到丽妃宫里没人,说是好几天前就出宫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江盏醉总觉得内心不安,好似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不得已再度去了趟冷宫,却正好撞见太医从许太妃屋子出来。
江盏醉急忙走过去,见那太医手里端着一个满是血的盆。
“这是怎么了?”江盏醉拉住一个太医问道。
那太医正一股脑往前走,见有人拦住他刚要发作,抬头却发现是江盏醉,急忙行礼道:“微臣见过江贵妃。”
“你是从许太妃屋里出来的?”江盏醉懒得和他废话,挥了挥手道。
太医点头:“是的,徐太妃快要不行了,您瞧瞧这吐出来的血!”这盆子里确实满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盏醉来不及听他细说,推开他就打算进去看看,谁知手刚触到门框,就被一只手按住,她回过头,发现是失踪了好几日的丽妃。
丽妃凝视着她的眼睛,冲着她摇摇头:“你别进去了,就留给她们一些时间吧。”
“她们?”江盏醉怔了怔,顺着窗户的缝隙看去,才发觉里面除了躺着的许太妃外,还坐着一个人。这个女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不过江盏醉却觉得有些熟悉。
丽妃拉着江盏醉走了出来:“那是许太妃最后的心愿。”
江盏醉似懂非懂:“可我还有话要问许太妃。”
“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丽妃对上江盏醉的脸庞,眼里闪着不易察觉的哀伤,“那玉佩如你所想,确实和孟鹤归有关……”
夜半宫中。
孟鹤归按着额头,看着满桌的奏折有些疲惫。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躲着江盏醉,却总去丽妃那里,其实多半,还是因为丽妃有些像她。
那种清冷的神色,偶尔不屑一顾的表情,都像是最初的那个江盏醉。
“皇上,夜深了,歇息吧。”王公公小心翼翼道。
“等朕把这些奏折批完,你先下去吧。”孟鹤归复而又低下头去,王公公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身退了下去。
奏折一本接一本,孟鹤归的眼皮子在打架,可他还不想去睡,因为一睡,就会梦到那个女子。
脚步声轻轻传来。
孟鹤归头都没有抬:“你怎么又来了,朕不是让你下去了吗?”
“你是打算让谁下去?”
清丽的声音让孟鹤归全身一震,他霍然抬头,就看见江盏醉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来?”
“我是来给你送吃的。”江盏醉将手中端着的粥放在桌上,“这是我亲手熬得莲子粥,虽然苦,却可清心。”
孟鹤归偏过脸去,看都没有看粥一眼:“朕不需要。”
江盏醉弯了弯嘴角,走到他身边,轻轻的环抱住他:“那我呢,为了先皇的秘密,你连我都不要了吗?”
“你……”孟鹤归面色复杂,“你都知道了?”
江盏醉淡笑。当年的事,她都从丽妃那里听说了。当年,先皇赐了两块玉佩给孟鹤归,孟鹤归却在幼时将其中一块给了无意间碰到的女孩,也就是真正的江盏醉。
先皇知道此事,以为江家想利用孟鹤归谋反,便偷偷下令屠杀,虽最后被孟鹤归阻止,但也因此埋下了太后动手的祸根。为此,孟鹤归一直很是自责,尤其是知道江盏醉的身份后,担心她会因此迁怒于自己,所以不敢说明。
“阿醉,对不起。”孟鹤归反手将她抱入自己怀中。
江盏醉轻轻吻上他的脸颊:“傻瓜,只要我们相爱,这些过去,又何必再提?”
“那以后呢?”
“以后……”孟鹤归笑了,“以后,你便再为朕生几个皇子吧!”
江盏醉双颊绯红,嗔怒的瞪着孟鹤归,却也忍不住笑了。
看,爱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无论好与不好,只要两颗星在一起,便再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
但愿我们可以幸福,你也是。
###扶辰番外:爱别离
扶辰离开医馆时,已是了无遗憾。
他走之前,去看望了江盏醉。她还没有醒,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四周是他花了两天时间做出来的纱帐。因为受伤,而且这医馆的木床硬得很,她一直睡不安稳,扶辰便按照宫中的设计,将所有的银两拿去买了这些软垫纱帐等,细细的布置了一番。
虽是比不上宫中,但好歹也比原本舒服了许多。
“道长可真细心!”朱砂羡慕的说道。
朱砂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平素很少流露出个人感情,许是这样的装扮让他想起家的感觉,朱砂上前摸了摸纱帐:“这么漂亮,等姐姐醒来看见,肯定会高兴的!”
扶辰淡淡一笑,摸了摸朱砂的头:“张大夫呢?”
“师父他说身子不适,不想见人。”朱砂不太会说谎,说这话是眼神闪烁,躲避着扶辰的目光。
扶辰心中明白了。
自打上次告诉扶辰以命换命的方法,张大夫一直不肯见扶辰,想必是心中不安。虽然这张大夫疯疯癫癫的,但毕竟是个大夫,这方法虽不是他亲手实施,却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大夫的天职是救人,可如今,却是要杀一个人。
扶辰想了想,张大夫终究是与他有恩,便道:“朱砂,待你的江姐姐醒后离开,这房间,便提前作为我送给张大夫的成亲贺礼吧。”
话音刚落,外面便砸进来一个药罐,嘟嘟囔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什么成亲贺礼,胡说!”
扶辰和朱砂对望一眼,皆是‘扑哧’一笑。
这禁术虽是成功了,但扶辰毕竟是第一次使用,在力量上难免掌握不好,江盏醉一时没有醒来,不过对于扶辰来说,这倒是件好事。生离死别,不是任何一人所想看到的。
临走之时,张大夫告诉了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幽桦谷,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他们这里的人,都希望在那里作为生命的终结,盘随着日月星辰,掩埋于土地之中。
扶辰笑了笑,没有反驳张大夫的话。
他们心中都清楚,三魂七魄已散,肉身也迟早会消弭于天地之间,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但他还是去了。
幽桦谷确实很美,尤其是夜晚。扶辰贪婪的看着整个山谷,直到走到山谷中间,符咒的印记渐渐消失,他脚下一软,躺在了地上。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漫天的星星。
星星渐渐在他眼里幻化成一张甜美的笑脸,扶辰脑海中忽而闪过当年两人初遇的场景。那时,他们在宫中,江盏醉看着他,笑容肆意张狂:“话可别说得这么早,说不定以后你不但收不了我,还会因我而死呢!”
如今,一语成谶。
他在山谷中,缓缓阖目,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巫蛊娃娃。失去了整个魂魄,不但要就此死去,而且,不得转生。
但他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这一生,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唯一对不住的,就只有悉心栽培他的师父。师父总说他有慧根,可结果,他却逃不开情之一字。
扶辰微微阖上眼,疲倦感席卷而来,将他吞没。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他却不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