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前身的生父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在前身的记忆中,周自明是一个有些清高,有些傲娇,又有些懦弱的自私男人。
以前,后妈黎可彤之所以能那么样对待前身,都跟周自明的暗中放纵分不开。无他,黎家可以在仕途上给周自明支持,所以自己这个大儿子就可以用来牺牲了。
这次周自明连续给周夏严发了三封催促回城的电报,他是一点儿想回复的心思都没有。在前身的认知中,周自明很可能就是催促一下,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以他身娇肉贵的性格,也不可能上玉山这种穷苦的地方找自己。那么自己还需要顾忌什么呢?
但谁能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千里迢迢地跑到了玉山县来找自己。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本来一直很喜庆,在大街上看热闹的百姓,突然见到周自明冲出来拦住了漂亮的小汽车,立刻意识到发生了情况,纷纷安静了下来,准备看热闹。
看了看拦在车前的周自明,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惶恐的马春妮,周夏严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对她说:“春妮你不要下车,我会处理好的。”说罢,他便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周自明刚才其实也是冲动了。
也许是三年时间没有见儿子,也许是来到玉山县后见到这里是如此穷困,觉得有些愧对儿子。总之,他就那么懵懵懂懂地闯了过来,直到汽车刺耳的刹车声才将他惊醒。
正在后怕,他就见到从小汽车上下来了新郎官,仔细看,果然是自己的大儿子周夏严。
不过让周自明奇怪的是,大儿子几年不见,除了个头儿比原来高了,身材比原来壮了,这人的整个气质与记忆中完全变了样。
在他的印象中,大儿子虽然从小长得高大,可却总爱躲在某个角落里面捣鼓自己的东西,并不爱与别人交流。所以虽然他的年龄最大,却总是被二儿子和三儿子合伙起来欺负。
也因此,他才被几个孩子叫作杵窝子、窝囊废。
现在看去,高大的周夏严穿着一眼看去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红色婚服,脸上洋溢着自信淡然的微笑,从他的眼睛里,更是看不到以前那种对自己的畏惧。整个人仿佛都照上了一层光,居然会让自己有些畏惧。
一时间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这个大儿子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正想着,他就听身后传来了黎可彤的声音:“老周,你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你怎么能直接冲到汽车前面呢?要是被汽车撞到,你说让我们娘几个还怎么活?”
周自明听到以后,转头望去,发现不但黎可彤来了,董处长带着王队长他们也到了。
这时,周夏严笑着开口了:“爸,黎姨,你们怎么过来了?我本来想邀请您二老过来参加我的婚礼,但觉得海城和玉山离得那么远,就别让你们颠簸了。没想到你们还真大老远过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正在安慰周自明的黎可彤,听到周夏严居然管她叫作黎姨,脸当即就黑了。
别看黎可彤从小就苛责周夏严,但却一直坚持让周夏严管自己叫妈。因为只要叫了妈,周夏严身上就会捆上道德的枷锁。如果他敢不听自己话,自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可黎可彤没有想到,以前那么乖巧的周夏严,下乡以后居然变化如此之大,竟管自己叫姨了!
周自明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怒视着周夏严,大吼道:“你这个逆子,这是你妈!你怎么敢管她叫姨?周夏严,你还知不知道孝顺两个字该怎么写?”
周自明的声音是如此之大,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用不解的目光看向了周夏严。
有些人还窃窃私语,觉得周夏严真是一个不孝顺的逆子。
可让周自明没有想到的是,周夏严对旁边的非议视而不见,只是淡淡一笑道:“爸,我亲妈生下我就过世了,所以我叫她黎姨有什么问题吗?还有你说我不孝顺,我初中刚毕业,还不到16岁就下了乡,三年,你们就给了我10块钱。我想我的两个弟弟已经在海城上班了吧。我不给家里找麻烦,还替家里分忧,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挺孝顺的。”
听到周夏严这铿锵有力的话,刚才还责怪他的吃瓜群众们立刻又嗡嗡嗡的讨论起来。
有人直接大声说:“这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果然,不是亲生的儿子直接踢来下乡,亲生儿子到工厂上班。啧啧,这个后妈当的,真的称职。”
周自明是没有想到周夏严居然敢这么明晃晃的,当着如此多的外人将家里的丑事直接往外说。
在大儿子下乡这件事情上,他和黎可彤的确做得非常过分。
这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指着周夏严的手停在半空中,哆哆嗦嗦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可彤也很吃惊。
这还是她印象中那个只会唯唯诺诺,被自己管得如同避猫鼠一般的周夏严吗?
三年不见,怎么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很显然,这个浑小子是不打算讲亲情了。
黎可彤收拾了一下心中的愤怒,挤出笑容说:“大虎,你下乡以后我和你爸一直特别担心你。只不过你也知道,海城离晋州这边特别远,而且家里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需要我们照顾。所以让你在这边受苦了。这不国家刚说允许知青返城,我们就想办法让你回去了吗?我们还是爱你的。”说到这里,她又指着身旁的董处长说:“他们是不是不让你回城?让你娶这边的农村姑娘?没关系,你大胆地说出来。这是江北省的领导,有他在,那些乡下人就不可能把你扣在这里。”
董处长见说到了自己,虽然他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但还是笑了笑,走出来对周夏严道:“小伙子,我是江北省府的干部。现在知青回城是国家政策,你回城是受到国家保护的。你放心,就算是再大的领导,也不可能违反国家的政策把你扣下。你如果想回海城,今天就可以跟我们走。”
听到这个中年人自称是省政府的干部,周夏严挑了挑眉头,觉得很意外。
他真的有些好奇,周家和林家怎么会舍得这么大的代价?要知道这可是调动外省的干部出马,这人情花出去肯定不小。难道就是为了他一个小赘婿?
正想着,忽然周夏严听到身后有了脚步声,转头看去,原来是曲秘书走过来了。
曲秘书在车队停下的时候就有了警惕,此时已经从后面的吉普车上赶了过来。
等听说对面的中年人居然是省府的干部,而且他身后还有三个公安,立刻笑着伸出手去打招呼:“领导您好,我是玉山县政府的曲泽平,现在是县主任的秘书,很高兴见到您,欢迎您来到我们玉山。”
董处长见到冒出来一个县政府的秘书,不由得有些皱眉。
他一边伸出手去与曲泽平握手,一边暗中思量,这次的事情可能会不好办。
因为按他以前的估计,扣下周夏严,最多也就是公社一级的干部。那种科级干部,在他这种省府副处级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可如今惹到了玉山县的主政官员,这次的解救工作可能就很麻烦了。
他们在这边打完招呼,周夏严笑着对董处长说:“这位领导,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不过我本人是不准备回城的,这边也没有任何人强迫我留下。我留在玉山,是因为我在这边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而且我想建设好玉山,带领乡亲们一起致富。领导,我这个想法,应该不违反国家政策吧。”
听到周夏严的话,曲秘书刚才还有些微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了。
他现在已经被周夏严的能力彻底折服了,深知拥有周夏严的玉山和失去周夏严的玉山,完全就是两种样子。
刚才周夏严的父母,再加上省政府的干部出现的时候,他还很担心。毕竟对方有亲情、有权威,如果周夏严被他们说动离开了玉山,他们还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但现在周夏严已经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哪怕对方再说什么,也不可能强行将周夏严带走。
毕竟周夏严已经是成年人,有选择自己未来生活的权力,就算是他的亲生父母,也没有资格进行干涉。
听到周夏严的话,董处长的眉头就紧皱了起来。
他现在感觉事情已经非常棘手了。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有玉山县的干部在场,周夏严这样的表态,他真的不好说什么。
他有些后悔,自己答应林家和周自明有些轻率,应该先提前过来探查一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今天这么被动了。
在他们的不远处,跟着董处长一起来的三位公安也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年轻的低声问队长:“王队,这个事情好奇怪呀。不是说小知青被村民违法扣押了吗?怎么现在又是结婚,又是自愿的?这连当地县政府都出面了。”
王队长看了看,低声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反正我觉得这件事情很麻烦,咱们先别动,在旁边看着就行。”
见到周夏严如此执拗,周自明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炸了。
他真想上去如同以前一样狠狠地教训这个不孝的忤逆子。可问题是现在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领导,他哪怕再生气,也不敢做什么。
旁边的黎可彤也没有想到结果居然会是这样。
这个周夏严被玉山这边的土包子们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放着好好的海城不回去,非要留在这乡下受苦?
要知道知青们为了回城,可是都有人自残的。
周夏严这样干,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但好在她还算清醒,立刻拉了拉周自明的胳膊,低声说:“老周,那份调函。”
听到黎可彤的提醒,周自明这才想起来他离开海城时候,请林家帮忙弄的那份调函。
他匆忙之中从包里找了出来,然后大声对周夏严说:“大虎,你已经被海城市的工业局录取了。这是工业局的调函。你可想好了,你要不回海城,你该怎么向海城工业局解释?你这可是无故旷工!”
所有人都没想到周自明会从包里拿出来这个东西,不由得都看了过去。
就见周自明拿出的调函上边红色的抬头异常清晰,文件底部的公章是那么醒目。
显然,这是一份正式的政府人事调函,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看到这份调函,包括曲泽平在内的一众人,脸一下子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