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重意欢就已经梳洗好了,她今日上身穿了一件银丝薄纱绣莺歌广袖衫,——一件淡青色的锦绣绕云烟罗裙,搭了一条短宽的素白色披帛,又让锦宜梳了个元宝髻,整个人显得活泼又清丽。
从铜镜台上拿了一个白玉镯子套进手腕上,重意欢又瞧了瞧镜中的自己。
习惯了前世盘发的妇人髻,再看见这样的自己,重意欢觉得很新奇,不由多打量了自己几眼。
锦宜看着她这样打量来打量去的,笑了笑,调侃道:“如果奴婢不晓得今日小姐打扮这一身是为了见夫人跟二小姐,怕是要以为小姐是有了心上人,正打扮着准备去门去见他呢。”
重意欢满意地对镜中的自己扬了扬唇,转身轻轻的拍了一下锦宜的手,“就你会打趣人,你家小姐怎么可能有心上人?我看中的如意郎君须得会琴棋书画,要精通刀枪棍棒,骑射打猎,还得八面玲珑,你觉着有谁人能达到这让我欢喜的标准?”
“听起来是很高,但并非没有呀。”锦宜嘻嘻笑道,“比如那祁王的世子祁莲昭,就是小姐口中的如意郎君呢。”
“你又没见过,你如何得知?”重意欢睇她一眼,扯了扯身上的披帛,“别看当今世人将他传得神气又俊朗,也许你见到了,就会发现他其实就是一个能文能武的黑汉子罢了。”
“小姐不也没见过嘛。”锦宜狡辩道,“万一他真是小姐所说那般模样,小姐可别笑自己今天说的这话啊。”
“我才不会笑呢。臭丫头。”重意欢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对锦宜招了招手,“走吧。”
……
才到老夫人那儿,重意欢就见着不少的姐妹在那儿等候着了。
大家见着重意欢出现在青云园,顿时诧异,但却不敢上来搭话,只是站在一边低声交谈。
重意欢对姐妹们的议论左耳进右耳出,径直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福身,“孙女见过祖母,祖母安康。”
老夫人古怪的簇眉,她一直不大喜欢重意欢,重意欢也经常找借口不来请安,一年二人见不过双手之术,如今重意欢突然来请安,着实令她惊异。
“起来吧。”老夫人抬手,看着下方一众人,又看到那边站着一脸担忧的大夫人,想起前两天的事情,伸手就将重意欢拉到了身边来,关切的问道:“这几日可有好好休息?”
重意欢瞧着这位祖母,点了点头,“多谢祖母关照,意欢这几日很好。”
“那便好。”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指着顾琴榕原本的座位,“去那儿坐着吧。”
看着重意欢落座,老夫人奇怪,这重意欢终于不跟她对着来了,她为何不觉得愉快,反而觉得有点可怖?
摸了摸腕上翠绿的桌子,老夫人将目光转回下方一众孩子,眼梢带起一丝笑意。
顾琴榕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用完了早饭,她入门将将要同老夫人请罪,就看见重意欢坐在了她一直坐的位置上,眼中霎时满是惊愕。
“表姐为什么坐在我的位置上?”
想都没想,这一句话便是冲口而出。
出口之后顾琴榕就反应了过来,顿时一番后悔,才要辩解,就听上方老夫人冷声质问道:“你的位置?”
顾琴榕是父亲死后与母亲一同来重府投奔重意欢的母亲连氏的,来到府上后乖乖巧巧,温温善善的模样很得老夫人的喜欢,就经常留在老夫人的跟前伺候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很说得上话。
但外人总归就是外人,顾琴榕不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老夫人也就是看着她乖巧抬举她,让她在重府生活好过一些,要不然,一个父亲身死身无分文与母亲一同来投靠姨妈的孤女,这样的身份,足以让府中上下的人瞧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
现下她在老夫人的面前登地对着重意欢问出这样的一句话,不免让人觉着是种喧宾夺主的意味。
“没有,我……”
“祖母,意欢不经常来祖母这儿,不知道祖母这各种姐姐妹妹是个什么情况,这座要是琴榕妹妹一直坐着的,那意欢就不坐了。”没让顾琴榕申辩,重意欢从座上起来,低眉顺眼地给老夫人福了一个身,就立到了一边,对顾琴榕道:“妹妹,坐吧。”
侧眼看着顾琴榕,重意欢的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今日这是起来让座了,同时也会引起老夫人的愤怒,让老夫人觉得顾琴榕想要喧宾夺主,对顾琴榕起疑心。
按她前世的记忆来看,老夫人对顾琴榕好虽好,但心底对顾琴榕也是尤其防着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出所料。
“坐什么!”上座的老夫人一见此景,手掌在太师椅上一拍,双目冒火地看向顾琴榕,“这是你的位置?”
重府长幼尊卑有序的规矩不可废,对客人有礼的教养礼数也不能失,但是现在顾琴榕寄宿在重府,却反客为主,对重府的自家人不尊重,这事若是顾琴榕的一时失言那便罢了,可是她语气中明摆着的质问,就让老夫人疑心是不是自己将顾琴榕抬举太过,让顾琴榕蹬鼻子上脸?
“老夫人!”顾琴榕双膝一曲就在堂上跪了下来,她方才说话太快,居然将对重意欢出现在这儿的惊诧直接表述出来,她对重意欢素来不喜欢,觉着重意欢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刚才一看重意欢在这,顿时以为重意欢是得了宠被喊过来,顿时急了,“老夫人,方才琴榕看见表姐在此太过惊讶,一时激动就说错了话,还望老夫人恕罪。”
“为什么惊讶啊?”重意欢诡谲地将她望着,“我与祖母是亲亲的祖孙,来此见祖母不是十分正常的么?难道琴榕你觉的得我应该与祖母是疏远的么?”
“我没有这样觉着!”顾琴榕凝眉,往日里重意欢都极好对付,她要什么,只要是她不在意的,那么她就能直接拿走,怎地今日为了个座位就在老夫人面前纠缠不休了?
被顾琴榕顶回一句,重意欢看了看顾琴榕,有看一眼老夫人,低下眼,不再言语。
她要的是让老夫人对顾琴榕在心里生出疙瘩,而不是让老夫人对自己心生不满,顾琴榕这般声色厉害地反驳她,就足够老夫人对她多一分防备和芥蒂。
重意欢的模样落在大家的眼里,就像是知道顾琴榕在老夫人的面前受宠,怕再继续说顾琴榕下去,老夫人会对她生出不快来。
“意欢你坐下。”房中一时沉闷,良久后,老夫人发声,对重意欢说道,转眼看向顾琴榕,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你坐到那边去。”
顾琴榕顺着老夫人所指一看,是个靠在门边的位置,距离老夫人最远,也是重府孩子们心中不受宠的人坐的地方。
顾琴榕看着坐在老夫人不远处的重意欢,想起那个位置上原本坐着的该是她,重意欢坐的则是靠门边的位置,顿时气短,但寄人篱下,她要是再引起老夫人的不满,怕是很快连老夫人的面都不得见了。
立时站起福身一拜,顾琴榕笑容可亲:“谢过老夫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对顾琴榕摆手,扭头与孩子说起话来。
重意欢难得没有嫌弃老夫人说的话无聊,一直坐在她的身边,微笑专注的听着。
说到话本子的时候,顾琴榕才寻到能够让老夫人对自己关注的一个机会,就听重意欢道:“祖母,我前几天翻阅父亲给我带回来的南瀛的话本子,发现几个有趣的故事。”
“南瀛的话本子?”老夫人转头过来看着重意欢,似乎对这南瀛岛国写出来的故事觉着十分有稀奇兴致,“你讲给我听上一听?”
重意欢颔首一笑,当即就讲了起来。
她前世怀君儿的时候顾琴榕已经进了府当平妻,季宇琪十天里九天是在顾琴榕那儿,基本上她都无法见到他,无聊时只能让锦宜出去买些话本回来看,翻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故事早就烂熟于心,若是现在拿其中的话本来跟她赌书,她定能仔细说出哪一句是在哪一页哪一行。
老夫人喜欢话本这着实就是凑巧,她看书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她会被季宇琪辜负被顾琴榕害死,孰料上一世无聊累积下来的东西,这一世偏偏就中了老夫人的心思,能通过话本让老夫人注意起她来。
前世因为疏远老夫人,就让老夫人听了他人陷害的言语对三房下了手脚,害得三房在后来的时间里举步维艰,着实难过。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那么傻,该亲近的人多多亲近,该惩罚的人一个不留,绝对不能再像上一世一般容忍,让对方上房揭瓦,最后直接拆了她们三房!
屋内沉静,一时只剩下重意欢讲故事的声音。
痴男怨女的故事,讲到好的地方,老夫人不住抚掌大笑。讲到悲惨的地方,小姐们顿时揪心一通怨气。
“这话本子确实挺有趣的。”老夫人笑了笑,“你那南瀛来的话本子还有其他的故事么?再给我继续讲上一讲?”
“自然是有的。”重意欢扬唇颔首,“可是祖母,好故事要是一天就讲完,那该是多没有意思?等孙女再回去看看书,熟悉了故事,下回再来给祖母讲故事,好不好?”
老夫人闻言,想了想确实有理,便拉过她的手嘱咐道:“那等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多给我带两个故事。”
这话总归只是说着而已,今日重意欢奇怪地上门请安,她猜不准原因,但她想到前日的事情,估摸着是这个孙女开了窍。不过重意欢既然有意去亲近她,她也没有那个理由将她赶出这青云园。少一个不对头的草包,多一个顺心的孙女,怎么瞧选的都应当是后者。
眼角余光扫过那门边坐着发蒙的顾琴榕,重意欢倾了倾唇角,继续同老夫人谈起方才话本子里的人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