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成亲的那晚,第一眼看到定山心境就有了变化,可突然激发出千叶的感情,是那天听见李嫂说,他曾有个未婚妻。
从那一刻开始,她会主动站在定山身边,会主动与他说话,仿佛仅仅是为了他不被别人抢走,不知不觉地两人就靠近了。千叶最初到底怎么想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了,亦如楚歌所说,对于丈夫她有太多太多不知道的事。
可是,她现在爱这个男人,她爱定山,难道非要在一开始就单纯地相爱,才有资格爱下去吗?
“楚歌,你去哪里?”定山忽然出声,打断了千叶的神思,看到楚歌的身影迅速离去,而定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甚至抓起了她的手。并很快地,变成了定山带着楚歌走,他们丢下千叶在这里,不知要走去哪里。
后头棉花和李嫂也赶了过来,只见千叶一个人孤零零站着,李嫂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少当家去哪儿了?”
千叶恍然醒来,初夏的夜风湿腻地扑在身上,她却是淡淡一笑:“他们去说要紧的事了,我们回去吧。”
李嫂将信将疑,棉花更是不信,回去后千叶也只略略用了几口饭菜,就回房歇息。见她呆坐着,棉花关上门来,担心地问:“公主,您没事吧,要是心里不自在了,就和奴婢说。”
千叶摇了摇头,不是连棉花都明明白白地去告诉过梁定山,她最怕别人说她可怜,楚歌那些话,真真一点没错。
“那个楚姑娘也真是的,难道往后为了神鼎寨的事,随时随地来打扰咱们?”棉花愤愤不平,嘀咕着,“真盼着她早些嫁人,嫁人了就好了,别老正大光明地缠着驸马爷。”
千叶心里浮躁,只道:“棉花,别说了。”
这一边,本是楚歌要走,定山没有拦着,反把她带了出来。一路急行,待楚歌回过神想要挣脱时,定山的手也松开了。他们没有去特别的地方,只是离开了那座大宅,随便走在街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楚歌站定了,举目看这陌生的街口,来了京城好些日子,可她对这里依旧不熟悉。过去走遍了大江南北,却一直不屑来京城,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要长久地住在这里。
“我们之间,本无话不可说,但对于我和千叶的事,始终欠你一个交代。并非我不想说,是能说的那些话,我不知会不会伤了你。”定山道,“无论如何,千叶如今是我的妻子。”
楚歌冷笑,缓缓往前走,这会子路上已经没什么人,还在晃荡的大多无家可归,楚歌不至于要流落街头,可这京城里,当真没有她立足之地。她道:“二十年,都抵不过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你又要对我说什么,原来你还会担心我受伤?”
定山一时沉默,仿佛还在犹豫,可能感觉到楚歌不甘的气息,他终于狠下心:“你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可我们二十年,我依旧没有想娶你的心,从没对你想过男女之爱,不是你不好,是因为她们根本不存在。这不是输赢更不是对错,注定了的,一眼就足够,楚歌,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
楚歌霍然转身:“尝试什么?”
定山道:“和你履行婚约,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对你而言不公平很残忍,可我真的做不到。如今,不是因为千叶你才失去了什么,这与她不相干。”
楚歌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果然,这话是伤到她了,梁定山在告诉她,从一开始她就没资格,连争一争都不行。
“至于千叶,卓羲最清楚,最初我只想与她和平相处、互不干涉,根本没想过会去爱上这个被迫娶的妻子,当我答应皇帝的指婚时,我是把神鼎寨背负在身上,而不是这桩婚姻和这个女人。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跨出了那一步,我没想过她能给我什么,更不会抛下一切终日只围着她,不过是因为我喜欢她,为她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定山神情泰然,是他一贯的冷静,“说出来,对你就是最残忍的事,千叶的好坏都不与此相干,只不过是你我之间没有缘分。”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骄傲潇洒的女侠,露出了最柔弱的一面,她还在挣扎什么呢,她没能亲眼看到的那场婚礼,就已经把一切都夺走了,不,早在婚礼之前……
楚歌转身要走,不疾不徐的步子,像是在街上游荡,定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来,他们这么一前一后走过好几条街,楚歌终是不耐烦:“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但不等定山回答,楚歌一个激灵,想起她本去找定山要商量的事,一时将儿女情长都抛在一旁,紧张地说:“张堂主在城外与守城军发生冲突,我们几个兄弟被抓了。”
定山眉头紧锁,两人的默契自不必说,一时都将纠葛放下匆匆而去。
这一晚,千叶靠在床头迷糊着睡过去,又一晃身子醒来,反反复复眼睁睁看着从天黑到天明,她的丈夫也没有归家来,昨晚她喜滋滋下厨做饭的热情早已经散了,这会子等不到定山回家,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她知道定山不会丢下她跟楚歌走,可是丈夫好像始终也放不下这个青梅竹马,男女之爱就是自私的,她若能大大方方地承认楚歌的存在,那么她对定山,也不过如此了。
天亮后,侯府的人大多起了,外头渐渐有洒扫庭院的动静,李嫂不知小声与旁人说什么,怕是也在嘀咕,少当家为何一夜不归。很快二娘和惠梨来了,昨晚不仅仅是楚歌和定山没回来,卓羲也没回来,神鼎寨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二娘就怕千叶多想,一遍遍地解释:“他们都是为了正事能不吃饭不睡觉的人,从大当家二当家那里接过了担子,就一个个把自己都忘了,公主啊,你千万别误会。”
千叶只是一夜不眠精神不好,并非心里沉重得天要塌了,她一直在耐心等定山归来,她的丈夫绝不会轻易丢下她,可二娘这般说,反显得她小气,千叶平日里都是客气客气,二娘说什么她就听着,这会子终于道:“二娘,你们不要总是小心翼翼地待我,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我是梁家的媳妇,会与这个家与神鼎寨共进退。至于我和定山之间,还有楚歌之间的事,我们三个会好好应对,我不会胡思乱想。”
二娘愣一愣,竟是红了眼眶道:“公主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然因为夫人当年一句玩笑话,反成了罪孽。”
千叶扶二娘坐下,问惠梨:“他们走得很匆忙,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惠梨点头:“早上才传回来,我们几个兄弟被朝廷的衙门抓去了。”
千叶眉头紧锁:“惠梨,我能做什么吗?”
二娘和惠梨都摇头:“怕是要等他们回来才知道。”
然而此刻,一夜不眠的定山,刚刚走出守城军打牢,几个壮汉跟在他身旁,而再从里头出来的,却是韩继业。守城军的人对韩继业很是客气,连带着对定山也恭敬有加。
“这件事纯粹是误会,日后若再有麻烦,驸马只管到韩府来寻我。”韩继业上前对定山抱拳道,“我替守城军的兄弟向驸马陪个不是,朝廷是要善待神鼎寨的人,底下的士兵们,未必领悟朝廷的意思,多有冒犯。”
定山客气地回敬:“给韩大人添扰,实在愧疚,此刻已耽误上朝的时辰,在下无别的事相求,还请大人速速进宫上朝。”
韩继业笑道:“难道驸马不走?”
定山道:“已派人告假,之后再向皇上请罪。”
韩继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几个满脸杀气的壮汉,他再一抱拳,士兵送来高头大马,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皇宫奔去。
定山叹了一声,与几个兄弟道:“我送你们去张堂主身边,京城不比地方,你们且要谨言慎行。”
几个大汉都是底下的人,不敢对定山吆三喝四,且是他们先闯了祸,此刻都闷声不响,定山摇了摇头,待人牵来马匹,便也要走。可他翻身上马时,守城军衙门里有人走出来,大概是以为他们已经走了,不等看清外头的光景,就吆喝门前的士兵:“那几个土匪可走了,草他大爷,你看我这胳膊上的伤,若不是韩大人来,一定要了他们的小命。”
可定山他们还没走,听得这话,几个兄弟已是火冒三丈,那边乍见这光景,不免一呆,但之后架势也不输人。两边剑拔弩张的,眼瞧着又要开打,定山呵斥自己的人:“快上马,听见没有?”
看着梁定山一行扬尘而去,几个守城军的士兵啐了一口,有人道:“强盗不像强盗,当官的不像当官的,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做驸马的,不都吃软饭?”
定山归家时,已近正午,他一夜不眠未有洗漱,下巴上已蒙了密密的一层胡渣,进家门后,下意识地往书房转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他如今该在千叶的屋子里洗漱。未及回过头,身后就有笑声:“老远就看到你往这边转了,自己的家,还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