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淡淡一笑,起身为定山抚平衣襟,眼中露出几分伤感,定山猜出些什么,问道:“棉花曾说在你面前不能提起祭奠太子与太子妃之事,你的心愿可与爹娘相关?”
“你猜到了?”千叶望着自己的丈夫,喜欢看他瞳仁里只映着自己的模样,“先帝故世后,我再也没有祭奠过爹娘,便是太子府也有七八年没去了,那里一直空置着,也不知有没有人打理。”
定山道:“我曾路过几次,宅门上下虽清冷不见人迹,倒也干净整齐,门环没有生锈,匾额也完好无损,是有人照料的。”
千叶从前不能也没资格过问太子府的事,棉花就以为这一切在她面前是忌讳,她纵然怨母亲抛下自己,可到底是他的爹娘,父亲更是为了国家百姓而牺牲,他们本是她所有的骄傲。
如今她有了定山,终于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切,遂将心愿吐露:“过几天各地堂主就到了,我的事儿不着急办,等他们散去,你带我去太子府可好,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定山答应了,之后叮嘱千叶要好好休息,不多时又出门去忙碌,直到天黑才回来。进门正遇见一家子吃晚饭,卓羲和楚歌都在,如今再围坐一起,气氛大有不同,千叶和楚歌再也不是锋芒相对,便是楚歌故作冷漠嫌弃的脸,也多了几分亲切。
这样的情景,让定山有几分恍惚,自己是怎么突然之间,就拥有了这一切?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压抑着悲伤,早在那时候就有了要解散神鼎寨的念头,幸有二娘从旁默默扶持,多年后父亲娶了二娘有了团团,他以为从此家中又能安定,谁想才不过几年,神鼎寨就卷入朝廷风波,更最终到了这一步。
父亲是被朝廷大炮炸出的碎石击穿腹部,不治身亡。可定山至今都没想明白,纵然神鼎寨富可敌国,纵然时常游走在律法之外,可他们从不曾威胁或妨碍朝廷,也不曾与朝廷敌对,过去虽有纠纷瓜葛,但不至于引燃战火,所以愿意招安入朝为官,他也是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嫂嫂,姐姐抢我的鸡腿。”团团的撒娇,打断了定山的神思,便见千叶将妹妹抱起,剥了一只大虾送到她嘴里。小丫头立刻向她姐姐炫耀,可见惠梨又要抢她的虾,就急得要哭了。
一屋子人都被逗乐了,连楚歌都露出笑容,定山将心沉下,把那些烦恼抛在脑后,是因为有了千叶,大家都要分出心思来与她相处,不知不觉中,都给予了彼此新的生活。
定山看向千叶,千叶也看到他,两人之间的眼波婉转浓情蜜意,看得二娘咳嗽一声,生怕楚歌在一旁不自在,好在楚歌也没看见,而他们立刻就收敛了。
吃过了晚饭,二娘特地来找定山,劝他道:“不论如何,在楚歌面前收敛一些,她和公主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别勾起人家的心酸醋意来。”
定山自知理亏,只是听着应着,说起家里的事,他问二娘:“千叶可还担当得起?”
二娘连声赞叹:“一定是夫人保佑,给你送来这样好的媳妇。不过定山你可别光顾着自己高兴,你妹妹和公主一边儿大,别等你们都抱娃娃了,惠梨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我想着,过些天各地堂主们到了,若有好青年,给惠梨说和说和。”
定山忙劝:“惠梨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千万做不得这样的事。”
那之后的日子,家中如火朝天地准备着聚会,定山在朝廷和山寨两边忙碌不停,日子一转眼,就到了聚会的前一天,定山向礼部告了假,到城外去迎客,正如之前设想的,希望兄弟们把长剑佩刀都留在城外。
深宫里,皇帝在芳贵妃殿阁里休息,芳贵妃送茶进来时,他正在看一本折子,芳贵妃本无心询问,皇帝却主动问她:“你猜朕在看什么?”
芳贵妃笑道:“不问朝政是臣妾的本分,这么多年了,皇上今日怎么问起来?”
皇帝合上折子,敲了敲额头,芳贵妃知道他又头疼,忙上前帮忙揉捏,皇帝叹了一声道:“先帝在位时,朕就有心收敛财政,奈何父皇已是暮年又罹患丧子之痛,对朝政早已淡漠,许多事施展不开。本以为做了皇帝可大干一场,坐上这龙椅才知道,称孤道寡的无奈,总想着朝廷里能出一个人来起头,将这陈年腐朽的朝纲好生整顿一番,偏偏韩家势力无处不在,纵有热血之人也无开天辟地的胆魄。”
听皇帝这般说,芳贵妃已猜得几分,轻声问:“皇上如此感慨,可是如今有那么一个人了?”
皇帝苦笑:“偏偏是要不得的人,那梁定山。”
“驸马?”
“他必然自幼学习经济之道,好在来日接掌神鼎寨,殊不知他所学的本事,用于治国是同等的道理。”皇帝拍响那奏折,“你看,朕把他塞去最闲的礼部,他都能从祭祀贡举之上,为朕省下金银,若是将他放在冲要之职,又该如何了不得?”
芳贵妃想了想,谨慎地说:“既是难得的人才,皇上何不重用,神鼎寨既然已经散了,他还和千叶结成连理,必然不会反。”
皇帝却摇头:“留不得,梁家有人就是人心所向。”更不忘叮嘱芳贵妃,“朕要你办的事,切不可再拖,他们夫妻日益情深了。”
正说这话,门前内侍通报四皇子到了,本是皇帝宣召儿子来见,便命儿子进门来,祥泰到了父母跟前,毕恭毕敬行礼道安。
芳贵妃一见儿子就露出慈母之态,嘘寒问暖,免不得被皇帝嗔怪:“莫要宠坏了他,慈母多败儿。”
祥泰早已长成俊逸风华的少年,不知他的兄长们若能活着长大是何等样貌,但他有母亲的容貌、父亲的风骨,即便皇帝不把疼爱露在脸上,心中也是十分安慰。
皇帝吩咐道:“明日到神山侯府,要诸多谨慎小心,只在内堂观望即可,神鼎寨的人并不知你列席。哪怕他们之间发生冲突,你也不许露面,朕什么都不要你做,只要回来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朕便是。”
祥泰应诺,但问父亲:“如是神鼎寨的人发现了儿臣,儿臣当如何应对?”
芳贵妃见皇帝皱眉,生怕他对儿子失望,忙嗔道:“傻孩子,自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大方方摆出你皇子的威严,不要丢了父皇和朝廷的脸。”
皇帝亦道:“你向来谦和,这是好品性,父皇并不要你舍弃,但为君之道,岂是一个仁字就能周全?要知道在一些人眼中你的谦和,未必不是软弱无能。”
四皇子恭听教诲,不久后退了出去,却见母亲跟到门外。避开了皇帝,芳贵妃叮嘱儿子:“传言韩家的女儿,要嫁入威武大将军府,这是极好的事。可那孩子城府极深,心性也高,嫁去做继室后母岂能甘心呢。就当是娘多心,在她成亲之前,你离她远一些,哪怕在宫里能避开就避开。”
祥泰对韩越柔本就不在意,母亲既然这么说,他只管答应便是。他心里另有一个在乎的人,而明天,终于有机会再见到。只是他没想到,知儿莫若母,早在为韩继业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母亲就看到他的心思。
然而芳贵妃深知情为何物,儿子要是真动了心,便是人生头一遭,她若强行打断儿子的念头,唯恐惹来母子不和。眼下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她且静心观望,真有了苗头,再扼杀也不迟,便没再吩咐什么,打发儿子走了。
第二天便是神山侯府聚会的日子,乌泱泱上百人涌入家中,四皇子早已被秘密送来隐藏在内堂,千叶与他匆匆见了一面后,就去忙活了。
要说这神鼎寨的人,还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几乎不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有看着是做买卖的财主,也有悬壶济世的大夫,就连仙风道骨的白发真人也安坐其中。
千叶今日只穿着寻常的衣衫,和家人一起为客人引座入席,定山卓羲还有楚歌他们,一直被人围着说话,并没有人在乎这个穿梭在客人之间的小娘子。
开席上菜,千叶也一同帮忙,棉花端着菜和她走在一起,笑道:“现如今公主不是公主,倒和奴婢成一样的了。宫里的人若是瞧见,一定觉得您过得不如意,可他们哪里知道,您乐呵着呢。”
千叶神采飞扬,笑道:“那就别提他们了,咱们乐咱们的。”
酒过三巡,定山重申父亲遗愿,坚定他要留在京城的心,本热闹的气氛渐渐冷下来,有人提起他娶了公主,便有人问:“既是我神鼎寨的夫人,为何不出来相见,摆得什么皇室架子。”
千叶刚好在一桌上摆下盘菜,听见有人提起她了,而定山卓羲和楚歌,也从人群里找到她,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在座的人俱是一愣。
定山缓步走来,揽过千叶的肩膀,与众人道:“内子今日一直在这里,不过是大家不认得。”
这个端茶送水的小娘子,虽然容貌美丽,可与家中下人混在一起,只当是个漂亮的丫头,谁想到竟然是当朝公主,不,还是他们的压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