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到来,这二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韩继业甚至觉得他们哪怕是露出反感厌恶的情绪,自己存在的价值还能更强烈一些,可毫无疑问,千叶眼中的自己,和普通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此刻心里的失落,竟不知该如何描述才好。
唯一可安慰的是,千叶没有随梁定山喊他韩大人,虽然只是很纯粹的一声“表哥”,总好过冷冰冰的称谓,韩继业至少还能像从前那样自然地喊她的名字。
“韩大人,我们的客栈就在前面,天色已晚,那里还有空的房间。”定山毫无敌意,他心里很明白,表现出敌意和戒备的态度,就是承认了韩继业对千叶的感情,他从来不是小气的人,但在千叶身上,分寸也不会退让。
千叶亦知道,此刻两个男人之间有看不见的火花,这一刻才体会到当初定山面对自己和楚歌的不易。倘若是摇摆不定,哪一边都放不下倒也罢了,至少自己还有资格吃醋伤心,可那会儿定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根本没把韩继业算在心上,回想那时候自己的醋意,千叶越发觉得委屈了定山和楚歌。
“我们早些回去吧。”千叶莞尔一笑,“再晚了,楚歌要担心我们了。”
店家已经将粮食装好了车,他们只夫妻二人出来,并没有带什么人,定山挽起袖子将长袍系在腰间,便亲自拉起了板车,千叶跑到板车后头帮忙推一把,一面对举着火把的韩继业道:“表哥不如去前头,替我们把路照亮?”
韩继业一愣,可刚要走向前,定山却说:“公主一个人在后面,我不放心,韩大人若是不介意,烦请您走在公主的身旁。”
千叶也是不在乎,笑道:“快走吧,怎么那么多事儿。”
他们夫妻俩一个在前头拉板车一个在后面推,也许千叶根本使不上什么劲儿,可这样夫唱妇随的美满情景,直叫韩继业看得心如刀割。出城时还以为皇帝给了他一个好差事,现在再想回去,却走不掉也不甘心走。
他们回到客栈,果然有人在门前徘徊等候,楚歌一见他们平安归来,眉头就松开了,只是她的个性,匆匆扫一眼夫妻俩便要回房去,还是千叶笑眯眯地缠上来说:“我们散步遇见一家米店还开着,就进去问了问,店家听说我们是送去灾地,给我们便宜了好多银子。”
楚歌刚要说什么,却见门前跟进来韩继业,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用眼神询问千叶怎么回事,千叶小声地说:“是皇帝派来的,我和定山说好了的,不管皇帝派谁来,之后都带着他们走。没想到是他,不过也好,我多少知道些底细。”
因那一车米明日直接要拉走,不必卸货,定山派人看守后,就请店家为韩继业安排客房。韩继业只等在陌生的屋子里坐定下来,才恍然想起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到门前见楼内没什么动静,就匆匆出了门,去寻地方衙门,好找人为他送信回皇宫。
这一边,千叶却扒在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跑回来对正脱衣裳的定山道:“他出去了,大概是去给皇帝送信,倒也怪辛苦的,往后一路都要这么折腾?”
定山故意问:“你担心他辛苦?”
千叶的手一下子探入定山解开的袍子里,摸到那腰上坚实发烫的肌肉,柔柔地使着坏说:“旁人累不累我不管,少当家一定是累了,让小女子好生给您揉一揉可好?”
定山在她鼻尖轻轻一刮:“出门在外,还胡闹?明天还要走一天的路,早些睡了。”
千叶却像是挂在了定山的身上,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直到两人要滚上床榻,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是楚歌在喊:“千叶,你的东西。”
定山笑意深深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正要翻天覆地的人儿,仿佛是一物降一物,一听见楚歌的声音,千叶就老实了,麻利儿地跑出来,手忙脚乱地理了几下衣衫和头发,可是打开门时,楚歌早就不见了,只把她的一只细软包袱丢在门前。
千叶抱着包袱嘟哝着回来,抬头见定山坐在床边笑,她一时恨得牙痒痒,不由分说扑上来,照着定山的肩头就一口咬下去。自然她不会用力更不会伤了定山,不过是小两口情意浓浓的嬉闹,特别是在这毫无私密可言的客栈里,克制之下的欲望,更添了几分欲罢不能的刺激。
隔天一早,一行人清爽精神地重新上路,而韩继业看到他们之间没有主仆尊卑,陌生的几位对他也没有旁人的那份殷勤巴结,大家走在一起,仿佛朋友般称兄道弟,韩继业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渐渐从新鲜到了喜欢上,竟也期待起了,可以一起去赈济灾民,比起在京城里动动嘴皮子强多了。
而此刻京城里,魏王府的帖子还是送到了神山侯府,魏王爷家的郡主是真心想为皇帝筹集善款,并没有瑾珠那些小心思,再者她也不知道千叶已经出城去了,等发现时帖子早就下了,便不得不来禀告瑾珠。听闻千叶不在京城,一时觉得去了也没意思,瑾珠可没心为父亲和朝廷筹集善款,丢了几件首饰给堂妹,让她自己打发就好。
韩越柔亦是这样的态度,季千叶都不在,她们又去做戏给谁看。而听闻哥哥被派去跟着他们夫妻,既羡慕又心疼,她也渴望能形影不离地跟在梁定山的身边,可是若亲眼看到他们夫妻恩爱,不啻是折磨。
然而韩继业在海上漂泊两年,每一次经历生死,对人生就更豁达几分,他虽然羡慕甚至嫉恨梁定山的存在,可撇去儿女情长,这一回实在不虚此行。一路所看所学,抵过过去数年间的经历,定山阅历丰富熟悉民间百姓生活,这是韩继业窝在京城一辈子也学不到的。想来父亲和姑母还期待他有一日君临天下,可为君者不了解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又如何执掌天下?
纵然没有那样的野心,韩继业也希望自己能为国为民做些脚踏实地的事,可是被困在京城夹在皇帝和父亲姑姑之间的他,根本无法施展抱负,谁能想回京以来,竟是这几天的经历最值他得高兴。
随着定山一行深入受灾地,京城魏王府的宴会也顺利举行,到这日郡主还是再次派人来邀请瑾珠,可瑾珠懒懒的根本不愿意去,从凤仪宫里出来,打发了王府的人,正要去园子里逛一逛。
不想迎面遇见从芳贵妃殿阁出来的季祥泰,弟弟上前向她施礼,瑾珠见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首饰匣子,问道:“芳贵妃又给你什么好东西了?”
祥泰应道:“今日魏王府有宴会,请名商巨贾筹募赈灾银两,魏王府也给我下了帖子,母妃听闻后,命我来取两件首饰送去。”
瑾珠嗯了一声不以为意,大摇大摆地从弟弟身旁走过,可忽然一个激灵,转身喊下祥泰,问道:“可有人跟着你一起去?”
祥泰怎知皇姐的心思,平常地说道:“随我的卓羲会一同前往。”
瑾珠眼眸一亮,立刻原路返回,一面吩咐宫人:“快去把魏王府的人叫回来,把韩越柔找来。”
魏王府中,此刻早已宾客盈门,卓羲跟随四皇子驾临,众人恭敬地将他们一路请入府中,但卓羲听祥泰说起瑾珠公主马上也要到,心里不禁有几分反感,更要谨慎对待,天知道那个骄纵的公主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与祥泰才落座,将带来的东西交给这家的人,忽然听门前下人来通报,说神山侯府大小姐来了。
这个来头对众人而言很新鲜,待得知是安国公主的小姑子,又听说千叶离京不在家,便都好奇会是怎样的人来,而几位在宫里见过惠梨的都说:“那一家子人,根本不像山里来的,这位大小姐也是个美人坯子。”
祥泰更是激动不已,他完全没想到惠梨会代替皇姐来参加宴会,他来不过是盛情难却应个景,本打算略坐一坐就走,这下子就是赶他走他也不肯了。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门前,只见王府下人将一位妙龄少女引入门里,惠梨今天没有千叶为她打扮,自己琢磨出了这一身行头,樱色纱裙飘逸轻盈,发髻上也用了同色的珠花簪子,身上没有佩戴奢华的珠宝,浑身气质,宛若初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这初秋时节里,竟让人有春意盎然的错觉。
她大大方方地进门来,本是满眼好奇地打量在座的人,目光倏然落在卓羲身上,竟是唬得一慌,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走,但卓羲已经上前,低声责备道:“来了就坐下,可不许乱动乱说话,你了不得了,等你哥哥回来,让他再收拾你。”
惠梨本是打算代替嫂嫂来应个景,也给哥哥在人前长脸,既不带她去赈灾,也不许她出门,她在家里就快被闷死了。此刻见卓羲生气,忙软下脸说:“我不闯祸,卓羲哥,你别告诉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