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显然这个答案,并不是韩继业想要的,千叶不答应甚至责骂他,从此和他翻脸,他至少去姑姑面前能硬气地回绝,可千叶竟然答应了。
“今晚吗?还是什么时候,告诉我具体的时辰,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条件了,我会命守在那里的兄弟为你们开门。”千叶起身来,对韩继业道,“表哥屡次救我于危难,这一点人情,我总该还的。”
“可这是两回事,千叶,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表哥,你又为什么不直接去拒绝皇后呢?”千叶看着他,毫不顾忌地说,“表哥,你这样子可做不了皇帝,国舅和皇后,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你吗?”
韩继业大窘:“没有的事,千叶,你不要道听途说。”
千叶只含笑问:“是吗,道听途说?”
这件事,因为千叶答应了,反而令韩继业陷入两难之中,他模糊地给了千叶一个时辰,之后整整犹豫了半天,才在深夜时分,再次到凤仪宫见他的姑姑。
听闻千叶答应,皇后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侄儿对她说:“姑姑,你不脱下凤袍,我没法带你出去,不然就会惊动很多人,包括我爹。”
皇后别无选择,只能换下华丽的裙衫,借了贴身宫女的棉袄,以从未有过的模样跟着侄子悄然出了皇宫。
说起来,她虽幼年丧母,可继母当真待她不薄,从来锦衣玉食没受过一点苦,可是在她眼里,那一切都是施舍来的,不过是继母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装出来的,她和他的兄长每天都活在恐惧里,生怕继母会有一天将他们赶出去,因为无论继母如何善待他们,父亲自从母亲离世后,再也没把他们兄妹放在眼里。当年先帝当真是把韩府的长女指婚给太子的,可是太子要娶次女,大家欢欢喜喜地就应允了,没有一个人为皇后做主。
夜色里,马车利落地停在了太子府门前,果然早有人在此等候,他们对待韩继业十分客气,在千叶的授意下,对他身边的妇人都当做不存在,姑侄俩顺利地进了门,太子府一切如旧,只是比起皇后曾经来这里游荡时,多了几分生气,即便是在夜里,也能感受到。
韩继业本想为姑母领路,可他发现姑姑对这里很熟悉,不知从前独自来过多少回,传闻姑姑对睿德太子情深意重,可见是真的了。只是他不明白,既然情深意重,又为什么……
“继业,那里头亮着灯?”皇后突然停下来,问道,“里面有人吗?”
“是为姑姑准备的,知道您要来才点灯,这宅子平日里除了打扫的下人外,没有人住。”韩继业解释道,“进门时您也看到了,太子府的匾额已经摘除了。”
但皇后像是根本没听,身上的棉袄似乎不避寒,她正瑟瑟发抖。韩继业并不知道,他姑姑上一次来这里,看到院落里有房子的时候,就是来掐死太子妃的那一天,那之后,她再也没来过太子府,直到先帝驾崩后,她命人推倒了这座房子。后来时不时到太子府游荡的日子里,正院里早已荒草丛生。
“姑姑,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韩继业提醒着。
“我知道了。”皇后松开了手里的拳头,嫌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她现在看起来像个奴才,哪里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该有的模样。可没法子,她不这样穿戴,无法离开皇宫。
终于走进了这座院落,果然千叶凭借记忆,请工匠们基本还原了当年的面貌,连门廊下已经凋零只剩下枝干的树木花草,都好像是从当年活到现在的。皇后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她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
“姑姑,您还要进去吗?”韩继业问。
再往里头去,就是她掐死太子妃,把她吊起来的地方,据说千叶时常梦回她五岁时见到的惨状,可笑的是,当年的场景,也一直在就缠着皇后。
忽然一阵大风卷过,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屋内隐约有铃声,正是当年听见过的动静,可以看到里头轻纱缥缈,她那个妹妹,总是活得像个仙子似的,太子府里的陈设十分特立独行,他们夫妻俩爱将游历山水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每一个角落。
皇后慢慢走了进去,她很自然地抬头看向当日把太子妃吊上去的横梁,只是这横梁是用朱漆新漆过的,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痕迹。皇后冷冷一笑,目光往下移,只是一瞬,她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的妹妹正站在那里,冲自己微微笑。
“千叶?”韩继业的惊讶,将皇后唤醒,她再仔细地看,果然是季千叶站在那里,身上穿着的,是昔日母后为她心爱的儿媳妇特意打造的鸾袍。
“季千叶?”皇后狰狞地念出这个名字。
“参见皇后娘娘。”千叶含笑,从容走上前,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韩继业警觉地朝四处看了看,他相信梁定山一定不会允许千叶独自来这里。
千叶则故意道:“表哥放心,我怎么会有胆量诓骗你带皇后娘娘来,然后再杀了她呢?”
皇后怒目圆睁,可不知是因为在这她曾犯下罪孽的地方,还是身上没了金银珠玉撑起的尊贵,她的气势完全无法凌驾在千叶之上。相反的,这年轻的小妇人,仿佛掌控了一切。
“这里是我花了好些银子和心血,工匠们日夜辛苦,才恢复原貌的地方,我怎么会让罪人再次玷污她。”千叶看向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此刻,不知从何处飘出来的一条白绫,如白蛇一般蹿上了房梁,落下来随风而荡,看得人触目惊心。皇后朝后跌了几步,千叶则转身问她:“娘娘,我只能恢复到这个样子了,却不知您当年,是用什么勒死了我娘?”
“放肆!”皇后并没有打算对千叶和天下人承认她曾经做过什么,她扶着侄儿的手挺起背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娘娘今晚为何而来?”千叶恨不得以牙还牙勒死眼前这个人,她又怎么会可怜皇后憔悴的脸色和狼狈的神情。
皇后咬牙道:“祭奠你的爹娘,难道还要你的应允。”
千叶仰望着那再也不会让她害怕和恐惧的白绫道:“您是想来看看我娘的英魂散了没有,怕她向您索命吗?”
皇后怒然:“季千叶你再放肆,休怪我无情。”
千叶漠然道:“娘娘怎么不问问,我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话?您一定想不到吧,把这些消息传进驸马耳朵里,再传到我面前的,正是你的女儿瑾珠。皇后娘娘您此生最错的,不是当年杀了我娘,而是杀了我娘之后,留下了我,还留下了你自己的孽障。娘娘,我真的很好奇,您为什么不杀了我,留着我虐待我,就那么有意思吗?”
“继业,把她拿下,把这贱人拿下!”皇后怒极了,推着她的侄儿道,“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韩继业冷静甚至冷漠地看着姑母:“姑姑,这里到处都是神山侯府的人,我还想带着您全身而退。”
“你是故意把我带来,让我被这小贱人羞辱的?”
“难道不是姑姑的意思?只是我没想到……”他看向千叶,他巴不得白天的时候千叶指着他的鼻子责备他,可千叶并没有,也许对千叶来说,他韩继业真的是个无所谓的人,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会对她有所触动。倘若是梁定山做了这些事,她一定会伤心欲绝,甚至会疯。
千叶走近皇后,她眼中的目光,会令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韩继业的手在颤抖着,可不是因为他害怕,是他的姑姑正陷入无尽的恐慌。
“皇后娘娘,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早一些晚一些,谁也逃不掉。现在,你正在为留下我这个错而付出代价,您看看您的样子,您敢说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放肆!”皇后大怒,扬手要朝千叶的脸上打下来,可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她的手才举起的瞬间被紧紧地禁锢住了,身着夜行衣的楚歌一直在暗中看着一切,她怎么会允许皇后对千叶动手。
皇后倒没有失态地尖叫,她惊恐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用千叶的话还给她:“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也会是你一辈子的错。”
千叶微微一笑:“可惜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在这里杀你,我会堂堂正正地和你们清算旧账,连同你的女儿,你的兄长,一个也休想逃过。”
千叶的目光落在韩继业的身上:“表哥,对不起,你从不曾负我,可这是你我的宿命。”
韩继业一直以为自己是四年前错过了千叶,但其实从他们各自出生起,就注定了此生无缘,但即便没有缘分,他也不会像爱千叶这般,再爱其他的女人。姑姑对太子痴情到了扭曲的地步,他不能对千叶如此,至于妹妹,根本不配谈一个情字。
“我的人生,我会自己负责。”韩继业爽快地应了,拉着姑母朝外退去,皇后根本无力反抗,连叫嚣的力气也没有了。
屋子里静下来,楚歌把白绫抽落,她看着千叶稳稳站立的身影,问道:“千叶,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了她,天下就该乱了,定山设想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我帮不了他,不能给他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