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天下大定后,彼此都满身疲倦,可如今正是春光无限好,谁愿轻易辜负。定山顺着千叶肩头滑落的衣衫伸进手去,千叶轻轻一哆嗦,却问定山:“我是不是强迫你了?”
定山不解,千叶道:“江山天下,我明明答应要站在你身边,可现在却不肯给你。”
“就算是你强迫,我也心甘情愿,何况不是呢,我一直对你说,我不是想做皇帝。”定山捧起千叶的双手,温柔地吻过葱葱玉指,“让你手染鲜血,此生在你面前,我不能再有半分骄傲。千叶,你没有强迫我,即便将来强迫我做任何事,我也愿意。再多的道理,再多的得失,也抵不过我爱你。”
千叶绯红了双颊:“楚歌对你说了?”
定山失笑:“这样的情话,你以为我自己能想出来吗?”
千叶撅着嘴,伸手戳了戳定山:“那你也不能用我的。”她扭过身子道,“你自己想不出好的来之前,可不许碰我。”
定山怔怔地,搂着千叶的腰肢说:“我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千叶转身狡黠地一笑:“那就忍着?”
定山却在手里微微用了力道,感觉到千叶腰肢有反应,他低声问:“你忍得住吗?”
千叶挣扎着:“去换衣裳,一身的尘土,你也不嫌。”
这一闹,初初醒了,小娃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千叶衣不蔽体,看着爹爹用力搂着母亲,小小的人儿,竟然叹了一声,翻了个身去把屁股对着爹娘,千叶和定山都呆了,旋即便听见千叶的笑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这会子家里还有好些人没睡,仿佛都听见了公主的笑声,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他们终于一起跨过了这道坎。
今夜的京城,百姓们似乎都能睡个踏实的觉,但也不乏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的人,韩国舅一派的势力崩溃于旦夕之间,皇帝今日已清查关押了一大批官员,那些曾经有所牵连收益的,也不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最不安的,当属国舅府上下,丫鬟仆人也罢,大不了重新卖了新的人家,可是韩夫人和姨娘姬妾们,已是个个儿都哭成了泪人,老爷犯下滔天大罪,她们一瞬之间从原本京城里最骄傲尊贵的妇人,变成了阶下囚,等待她们的命运若是死倒也干净,就怕求死不能,活着被糟蹋。
韩夫人一病不起,守在宅门外的侍卫虽然给派了大夫,可大夫说这是心病,言下之意韩府跨台了,没有好的那一天,韩夫人也不会好,吃再多的药,心神已损,如何救得回来。
家中仆人虽然尚有忠心的,还帮着照料,但那些姨娘们都收紧各自的钱财珠宝,怕门外的士兵随时会进来抄家,其他丫鬟老妈子们也都各自收好了细软,准备随时离开。韩夫人一直对女儿说,她出入必须仆从如云,可眼下皇帝还未定罪,连身边的仆人就先抛弃了他们。
韩夫人身边的近侍总算忠心,奈何现在谁也管不了谁,想要一碗热茶都喊不应,她愤愤然出来时,正遇见二小姐过来,一把眼泪地说:“二小姐,您去陪陪夫人吧,大公子和老爷都不回来,这个家……”
“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苏醒后的韩越柔,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白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可她闺阁里的丫鬟也没剩下几个人了,树倒猢狲散,这会子都躲在一起,谁还来管她。她饿了,下意识地想出来找东西吃,走着走着,就到了母亲这里。
母亲的房里,桌上还有一盒点心,韩越柔便坐下吃了两块,边上茶壶里的茶水大概还是早晨或昨日的,毕竟昨天这个家,还是赫赫扬扬的国舅府。
“柔儿?”韩夫人醒了过来,看到女儿坐在桌边。
“母亲醒了?您饿吗,这里有糕点。”韩越柔又往嘴里塞了两块,完全没了平日里千金小姐的优雅贵气,她好像只是想活着而已。
“柔儿……娘怎么办?”韩夫人哭了起来,伤心欲绝地痛哭着,一日之间,她失去了一切,丈夫和儿子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可能已经都死了,她努力经营的一生,到此结束了。
“娘,别哭,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季千叶哭。”韩越柔有些语无伦次,显然依旧神情恍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韩夫人怒道:“不要提那个贱人,柔儿,你爹怎么样了,你哥哥呢?”
韩越柔看着母亲,却问:“娘怎么不关心我?”
“关心你?你……你不是在我眼前?”韩夫人虚弱地撑起身子,再次问,“你哥哥呢,继业在哪里?”
“爹爹逃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哥哥被皇帝关了起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韩越柔说着,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对母亲说,“娘,你知道吗,千叶杀了瑾珠,她用那么小的匕首,一下子捅进了瑾珠的脖子。那血啊,像泉水一样涌出来,扑哧扑哧地往外涌……”
韩夫人浑身打了个寒颤,她不是觉得这景象吓人,而是女儿整个人变得阴森恐怖,她下意识地往后缩,果然女儿扑了过来,抓着她的肩膀,想过去自己摇晃着她一样摇晃着自己:“娘,她恨的人,她有本事亲手杀了,可我恨的人,我连握刀的勇气也没有。祥泰他亲手射杀了皇帝,杀了他的亲生父亲啊。您还记得您说的话吗,您说季氏皇朝没人了,错了您错了,季氏的儿女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家的,连一个脚趾头都及不上。”
去找热茶的近侍进门来,瞧见这情景,忙上来拉扯,着急地说:“二小姐您快撒手,夫人透不过气了。”
韩越柔猛然松开手,自己也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放声大笑着:“可你们,只有我这样下贱的女儿,只有韩继业那样的孬种,他竟然放了季千叶,竟然背叛了父亲。成王败寇,我提醒过他无数遍,可是他……”
“夫人!夫人!”下人大声喊叫着,韩夫人又昏过去了,她求着韩越柔,“二小姐,去让他们再给找个大夫吧,夫人这样可不好。”
韩越柔却冷笑:“又何必,让娘活着受罪呢?”
第二天一早,新君升朝,登基大典且需日后隆重举行,但群臣拜服山呼万岁,新君地位已经确立。
这日早朝,昔日韩国舅通敌叛国的书信被容恒呈于朝堂之上,以及过去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累累罪行,与谋逆犯上数罪并罚,下通缉令悬赏人头,更命追捕的官员一旦发现踪迹,就地正法。
圣旨从听政殿一路送来,送到了国舅府门前,虚弱的韩夫人被带出来听旨,姨娘姬妾们也颤巍巍地跟在后头,韩越柔依旧是一袭白衣,跪在母亲身边,可她的母亲病得东倒西歪,也没见韩越柔搀扶一下。
宣读圣旨的官员,仿佛地狱的阎王,韩夫人是国舅的正室夫人,不论她曾经做过或没做过,死罪难逃,白绫鸩酒立时送上来,韩夫人惊吓得厥了过去,跪了一地的女人更是嘤嘤哭泣。
但皇帝虽然没有对韩夫人手软,一并韩氏旁系的子弟也连坐判了死罪,但是姬妾姨娘们,倒是逃过一劫,皇帝只将他们贬为庶民,京外者发送原籍,在京者驱逐出城,永不许入京。
唯一幸免的,是韩继业兄妹俩,韩继业因救助太后与莲妃有功,将功赎罪,削去官职留京查看,这韩氏祖宅也依旧留给他,韩越柔交付他监管。
宣旨的官员读完圣旨,就对韩越柔道:“白绫鸩酒,夫人自选,半个时辰内,我就要回宫复命。”他一面说,大手一挥,无情地说,“立刻把人带进去行刑。”
姨娘们躲过一劫,都不敢造次,聚在一起哆嗦着,看着那些男人把昔日耀武扬威的夫人带走,韩越柔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说求人放过她的母亲,她好像已经先傻了。
里头的人用冷水泼醒了韩夫人,劝说无效后,便要动手灌她喝下鸩毒。终究是显耀尊贵了一辈子的人,如何能受这样的屈辱,挣扎之间,鸩酒被洒在了地上,施刑者怒了,便拿起白绫,逼向了韩夫人。
“夫人……”一声痛苦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所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韩越柔似乎清醒了一些,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进内堂。
横梁之下,母亲的身体软绵绵的吊在那里,已经没有了生气,那脸上定格的狰狞,都是她死前的恐惧。
“娘!娘……”韩越柔终于意识到了切肤之痛,意识到她的娘离开了人世,失声痛哭地瘫倒在地上,一点点爬向她的母亲,可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根本不可能把母亲放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死的那么惨。
她不知道,十几年前在太子府,年仅五岁的千叶看到类似的一幕时内心受到的创伤有多重,而她,代替她的姑母,得到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