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霁堂住了没几天沐清溪就搬回了清辉院,刚回沐家,长时间在风霁堂待着老夫人难免会心生芥蒂。沐清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看老夫人的脸色,由不得她任性。
这趟出去什么事都没办成不说,白添了一肚子气,沐清溪闷闷不乐好几天。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酒铺的事有了个大概的方向,又见着了大和尚。
不过,三叔为什么看起来很讨厌大和尚的样子?
沐清溪百思不得其解。
从她的角度看,现在的只是大和尚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分寸是有的,应该不至于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是三叔的为人她也清楚,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人赶出去,何况大和尚还对她有恩。
她去问过,却被三叔黑着脸打断了,还让她以后见了大和尚都要避着走,就算是他亲自上门也不许见。能让一向温文有礼的三叔露出这样的表情,下这样的命令,大和尚到底是说了(做了)什么!
该不会当着三叔的面喝酒吃肉?
还是偷看黄本子被三叔抓了个正着?
要不就是……一不小心戳了三叔的伤心事……腿和女儿?
到底是什么啊!
沐清溪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好一把抓过正在拆积木拆的开心的客儿揉来揉去。
客儿玩着玩着就被姑娘抱在了怀里,小家伙非但不恼反而丢了手里的积木主动往沐清溪怀里扑。
姑娘好几天没带他玩,他都要闷坏了。
“姑娘,外外!”小家伙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沐清溪,满心期待。
“客儿想出去玩?”沐清溪问。
客儿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非常非常想去,还想起了什么似的歪着头问:“官官?”
“官官”就是官哥儿,也是客儿入京以后的第一个小伙伴。难得客儿这么想念小伙伴,还主动要求,沐清溪这个做姑姑的怎么忍心拒绝呢?眼珠一转,心底闪过几个念头,沐清溪唤人进来给客儿换衣服,自己也换了一身秋香色绡纱兰草纹褙子,头发简单束起在脑后,被琉璃挽成双丫髻,戴上掐丝珐琅纹的发箍,收拾妥当了便牵着客儿出了清辉院。
坐在家里是没用的,到底怎么回事还得自己去问,她就不信三叔真能一直憋着不说!
从清辉院出府要穿过后院的小花园,刚进小花园沐清溪就听到前边路上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听声音是个男子。沐清溪有心避开,便带着客儿从另外一条小路走,谁知走了没几步,转过拐角竟然恰巧迎面碰上两个人。
偏偏这两个人她都认识,都讨厌!
一个是徐氏的长子沐清河,另一个则是徐氏的外甥严章!
沐清溪看到后者的脸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可是路只有一条,且前面没有遮挡,沐清河和严章已经看到了她,再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沐清河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沐清溪,回家多日他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沐清溪和沐含章,就连去给老夫人请安也是刻意错开时辰。此时见了,心底就有些不自在,看着沐含章和沐清溪的目光难免带着几分估量……沐含章到底傻没傻?
避无可避,沐清溪忍下心底翻滚的冲动,对着沐清河施礼,“见过二哥。”说完垂目低首,看都不看旁边的严章,她手握成拳,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她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生怕一个忍不住就会冲上去撕烂严章那张畜生脸!
这个禽兽!败类!混账!猪狗不如的东西!
就是他毁了她一辈子!
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沐清河反应极快,一瞬间便换上了一张温和的笑脸,关切地问:“二妹妹怎么在这?这是含章?”
沐清溪低垂眉眼,咬紧了牙关不肯抬头,克制着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不过是带客儿出来走走,”又让客儿喊人,然后说道,“二哥有客,妹妹就不打扰,二哥先请。”说罢便侧身避到一旁,给沐清河和严章留出路来。
沐清河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心下恼怒。他怎么也没想到沐清溪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若是只有他自己在场也就罢了,偏偏旁边还有个严章,这不是让严章觉得在府里连个小丫头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妹妹不必忌讳,这位并不是外人。他姓严名章,是我姨母的儿子,说起来你还得唤一声表哥。”沐清河笑着对沐清溪说,又转头向严章介绍,“这是我大伯的女儿,你该知道的,名唤……”八壹中文網
“二哥!”沐清溪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女孩儿家的闺名不外传,她不信沐清河不知道,若是知道,那就是故意来恶心她了。
沐清河被打断,更觉得恼怒,再开口话里已经有几分冷,“都是一家人,二妹妹不必见外,严章不是外人。”
沐清溪险些被他气笑了,他不算外人,他算哪门子的内人?沐驰一家子就没一个不给她添堵的,沐清溪恨极了严章,忍到现在还没甩脸子走人已经是两世修来的涵养,这会儿听沐清河这么说险些按不住自己的脾气。
“二哥是熟读四书五经之人,不拘小节,您一句话不值什么,妹妹却不敢苟同。二哥和严公子请便,小妹另有要事,便不相陪。”说罢福身一礼,不等两人反应就带着客儿走了过去。
留下沐清河在原地脸黑似铁,尴尬地冲着严章抱拳道歉:“这妹妹久居乡下,性子粗野,让你见笑了。”沐清溪那话分明是指责他读圣贤书,却行事肆意,不顾礼仪法度。沐清河不能指责她不对,因为严格说起来,严章对沐清溪来说就是属于外男。沐清河这么说,就是沐清河的错。她说完就走,连应对的机会都不给沐清河,沐清河只能拿这种话来给自己解围。
严章没说什么,她看着沐清溪远去的背影,眼中兴味十足,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表妹是个有意思的人。”
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那就像是一匹饥饿的野狼乍然见到了刚刚切下来的鲜肉,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据为己有。
沐清河被沐清溪掉了脸面,心里不快,便没多在意严章这句话,更没注意严章的神情,而是招呼他往木槿堂去。
严章是徐氏妹妹的儿子,徐家家世卑微,徐氏的妹妹小徐氏嫁的严家也不过是寻常门第,但是就在几年前,严家跟京城柳家攀上了姻亲,地位就微妙了起来。若在以前,严章来安远侯府沐清河根本不会出面,但今时不同往日,柳家的底蕴在那摆着,沐驰能够袭爵还是柳大学士出的力,沐清河对严章就不得不慎重起来。否则,以他现在对母亲徐氏的观感,也不会愿意为了严章踏足木槿堂。
直到走出了花园,脊背上那道灼热阴毒的目光才消失不见,沐清溪绷紧的背脊忍不住一松,整个人像是水里刚捞出来似的,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琉璃不明内情,还以为她是生了病,连忙上来照看。
沐清溪只觉得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她拉住慌着要去找大夫的琉璃,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宁神。时隔这么多年,哪怕做了那么多的心里准备,在见到严章出现的那一刻,她还是冷静不下来。刚才要不是还有仅剩的一丝理智在,她怕就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撕咬。
她恨他,恨不得生啖其肉饮起血!
畜生!畜生!
那就是一条时刻闪烁着贪婪的毒舌,紧紧地将她缠缚住,剧毒的蛇信子不停地从身体周围划过,一刻都不得解脱。
沐清溪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严章这颗毒瘤,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容易拔除。
“姑娘?”小团子撇着小嘴委屈地看着她。
沐清溪回神才发现,从刚才起她就握着客儿的小手。她无意识地用力,把他的小手攥的通红,可这孩子竟然一直咬着牙没吭声。
“怎么不跟姑娘说?疼不疼?”沐清溪连忙松开去看,白胖胖的小手上三道鲜红的印子,煞是显眼。当下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连带着心底因严章出现而产生的惊惧也冲淡了几分。
琉璃见她缓过来,就上前问还要不要出府。
沐清溪想了想,严章在府里,她是怎么都不想再见到他的,与其留在府里有可能碰上,还不如干脆出府避开,眼不见心不烦。
“派人去老夫人那里,就说我要去风霁堂找三妹妹说话。”她本来想亲自去的,可这会儿实在觉得心烦,不想看到老夫人,只好派人过去说一声。老夫人会忌讳她久留风霁堂,却不会限制她偶尔去风霁堂。沐清溪一开始不懂,后来想了几天才想明白。
若是她回了沐家不住清辉院而住风霁堂,外人还是会以为是老夫人不肯接纳她,是沐家苛待安国公遗孤,毕竟三房现在名义上已经从安远侯府分出去了,算是两家子。但是,她住在清辉院去风霁堂玩那就是串门,是跟叔婶亲近,别人是挑不出毛病的。三叔再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嫡子,就算是因为不良于行被冷落,老夫人也不会完全把这个儿子抛诸脑后。沐驰再好也是隔着肚皮的,隔层肚皮隔层心,老夫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看重他。
归根究底,只是为了保住安远侯的爵位。
想通了这一点,沐清溪再去风霁堂就不再有所顾忌,而是大大方方地请示老夫人,只是注意着不会频繁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