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殷氏从女儿的闺房里出来,春日里乍暖还寒,沐清欢昨天在院子里荡秋千玩得久了,身上发了汗,伺候的下人没注意,一早起来就有些咳嗽。她底子弱,沐殷氏和沐骕不敢轻忽,立刻派人请大夫过来看诊。哄着她吃了药睡下,沐骕惦记着沐清溪那边昏迷不醒,没来得及休息就出门想办法去了。
回到主院,先把丫鬟捧来的账册过一遍。这些账册都是沐骕看过的,再看一遍不过是求个稳妥。她是殷国公府的庶女,嫡母为人谦和,从来不会为难她,却也不会太关注,看账册是姨娘教的。姨娘出身不高,生母早逝,外公不曾续娶,家里没有女主人打理,姨娘只好把家中琐事接到手中,因此历练出一番本事,又传给了她。
早先安远侯府没分家的时候上头有两位嫂嫂在,她不必管家用不上,现在倒是用上了。
看了没几页,丫鬟过来禀报说清辉院里的琉璃姑娘过来,正在外头等着呢。沐殷氏一听是沐清溪身边的人,连忙收了账本把人唤进来。
琉璃进了屋就跪在沐殷氏面前不肯起来,一边哭一磕头,“求求三夫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沐殷氏见状吓了一跳,慌忙让人扶起来,琉璃抬头,沐殷氏被她脑门上那一大片青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得磕了多久多大力才磕成这样?
“这是怎么了?”她急慌慌地问,沐清溪高烧不退她是知道的,看琉璃这情形,难不成是……
“夫人,老夫人要把我们小姐挪出去!求您劝劝老夫人,救救我们家小姐吧!”说完又要接着磕头。
沐殷氏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要把沐清溪挪出去?
这节骨眼儿上把人挪出去,跟丢出去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那可是嫡嫡亲的孙女儿,不是可有可无的下人啊!
“快带我去看看!”
沐殷氏衣服都顾不得换,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风霁堂跟侯府相连的角门早就给封了,要去侯府只能从正门绕,以前是图个清静,可今天沐殷氏万分后悔,这么一绕远,万一赶不及可怎么办!
“派人出去寻老爷,务必要把老爷请到那边府里,快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她的话在老夫人那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只能先尽力拖着。
老夫人……怎么就这么糊涂!
清辉院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响,丫鬟们都被赶回了屋子里不许出来。
卧房里,锦绣和春棠死死地守在拔步床前,又惊又恨地看着张嬷嬷和紫叶。
“锦绣姑娘,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老夫人以前是怎么疼爱二小姐的,你都看得清楚。老夫人是为了二小姐好,你该明白。”张嬷嬷看着锦绣,声音里是毫无起伏的冷漠。
锦绣又怒又怕,抓着床柱的手抖个不停。老夫人确实疼过小姐,可那是在三年前,回府以后老夫人的所作所为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若还当老夫人是三年前的老夫人才是瞎了眼!
“嬷嬷说的是,老夫人自然是疼爱小姐的,”她不敢惹怒老夫人,小姐昏迷不醒,眼下府里连个能为小姐做主的人都没有,春雁和琉璃还没回来,她必须得拖着,决不能让他们把小姐这么打发出去!
“只是嬷嬷也看到了,小姐烧还没退,人也昏着,虚弱得很,万一换了地方加重了病情可如何是好?”
张嬷嬷面无表情地答道:“老夫人正是担心二小姐病情,觉得在府中不利于修养才命我们前来。锦绣姑娘若是忧心,大可亲自去老夫人面前说。”
锦绣死死咬着嘴唇,眼眶被逼得通红,她若是离了这里一步,张嬷嬷和紫叶就能立刻带人把小姐送走。春棠以前不是这府里的人,张嬷嬷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以一敌众,春棠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
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双鹤堂求见老夫人?
就算去了,老夫人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把她留下,到时候小姐一样是任人宰割……
怎么办?
老夫人怎么如此狠心!小姐到底是她的亲孙女儿啊!
“锦绣姐姐放心,咱们知道二小姐娇弱,一定会小心伺候,绝不会让二小姐有一丁点不适。我听着那边像是小少爷在哭呢,锦绣姐姐要不要去看看?”紫叶笑着说道。
锦绣看着她几乎要双目喷火,紫叶一定是故意的!
紫叶说完笑得温和,仿佛耳边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多么美妙的乐音。她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面目苍白的沐清溪,二小姐,当日你给奴婢没脸的时候可想到过有今天?
“嬷嬷,老夫人还等着咱们回话呢?”
张嬷嬷看了紫叶一眼,这一眼看得紫叶心里发虚地低下了头,口中不忘说道:“早些回话,也好让老夫人安心。”
“说的是。”张嬷嬷点了点头,没去计较紫叶的小心思,转而对着如临大敌的锦绣说道,“锦绣姑娘,时候不早,我知道你是担心二小姐,可再这么下去,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就不好说了。”
“嬷嬷!嬷嬷求您!”锦绣“噗通”一声跪在张嬷嬷面前,“求您劝劝老夫人,小姐现在这样,挪出去还能活吗?嬷嬷,求您救救小姐,您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啊!”
张嬷嬷叹了口气,肃着的脸终于有了点人气,她弯腰扶住锦绣,叹道:“傻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人心里疼爱二小姐,怎么会让二小姐死呢?你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老夫人,到底是谁教的?”
锦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嬷嬷,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张嬷嬷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二小姐死”挂在嘴边……还说她污蔑老夫人……
老爷!夫人!你们在天有灵开开眼吧!
小姐她真的要活不成了……
“锦绣姐姐,何必求这老刁奴!你们且听着,有我在今儿谁也别想动我们家小姐!”
春棠看不过去,一把把锦绣拉起来,指着张嬷嬷和紫叶大骂。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安远侯府就是个狼窝,再这么软柿子当下去真没个活路了!
锦绣万念俱灰,她死心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下人,老夫人是主子,主子发了话哪是她一个下人能反抗的。
抹了把眼睛,锦绣看着张嬷嬷,“嬷嬷要带小姐走,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张嬷嬷皱眉,紫叶眉眼一挑走出来,“锦绣,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在这里说了半天不过是看在故去的大老爷的份上,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不就是踏着你的尸体吗?好!来人,还不把锦绣和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给我拖出去!耽误了老夫人的命令,你们有几条命够赔的!”
话落,身后几个健壮婆子就要上前拉扯,被骂“来历不明”的春棠一步挡在锦绣身前,怒喝道:“谁敢!”
“放肆!”
屋外忽的传来一声,两道声音相合,张嬷嬷和紫叶回头看去,只见三夫人正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她们。
没想到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三夫人会出现,张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请安行礼。
沐殷氏怀里抱着哭累了睡过去的客儿,恍若无人地穿过张嬷嬷和紫叶带来的人径直走到床边,把客儿给锦绣抱着,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带人出去。
锦绣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沐清溪,犹豫了一下,沐殷氏冲她摇摇头。锦绣见状只好抱着客儿先回暖隔里换衣服,她刚才摸了下,小少爷头上全是汗,身上的衣裳肯定也被汗水浸湿了,不能再让他也病了。
珠玑悄悄地走到春棠身边,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心。
沐殷氏摆摆手叫了起,却没看张嬷嬷。她坐到床边,亲自为沐清溪理了理额发。小姑娘短短几日里瘦成了一把骨头,躺在那里无声无息,额头却滚烫得冒汗,再这么下去,就算老夫人不折腾还能撑多久呢?
大嫂,你在天有灵可曾后悔抛下孤儿弱女追随大伯而去?
“三夫人来的真是巧。”张嬷嬷等了半天不见沐殷氏说话,只好先开口。
三夫人一进来,她就看到琉璃了。方才来时没看紧,清辉院里跑出去两个丫鬟以后她们才想起来把人赶回屋子看起来。三夫人这是来当救兵了,有什么用呢?老夫人决定的事,谁能劝得了?三夫人一向不得老夫人喜欢,何必还要来趟这趟浑水讨嫌?
张嬷嬷心底叹着,面上还是做足了恭敬。
老夫人再怎么不喜欢,三夫人后头还站着三爷呢。
沐殷氏仿佛没听出言外之意,面带忧色地说道:“溪姐儿一直不醒,他三叔担心的很,眼下手里有事耽搁了,就嘱咐先我过来看看。嬷嬷这是来做什么的?可是老夫人请了好大夫过来?怎么刚刚进来时听到争吵?”
张嬷嬷越听越皱眉,三夫人这意思三爷过会儿也要过来?她有点后悔之前被锦绣那丫头耽误了时间,万一待会儿三爷来了,岂不是更难把人送出去?
“三夫人恕罪,奴婢奉老夫人之命要把二小姐送去庄子上修养,马车行礼都已经准备停当,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回话呢,奴婢不敢耽搁,等办完了事,奴婢再向三夫人请罚。来人,还不过来扶着二小姐!”
“慢着!”
“三夫人有何指教?老夫人催的急,奴婢实在不敢耽搁。”张嬷嬷沉声说道,刻意加重了“老夫人”三个字。
她不信三夫人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
沐殷氏确实不敢违抗老夫人,但是她必须想办法拖着,沐清溪这样子被送去庄子上,十成十回不来。她尊敬老夫人,不愿意让夫君为难,但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把沐清溪往死路上逼。
“嬷嬷别忙,都把我给说糊涂了。老夫人要把溪姐儿送到庄子上?哪个庄子?布置得妥当不妥当?是老夫人亲口说的?溪姐儿病成这样,老夫人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瞒着没告诉老夫人!”沐殷氏出口就是一连串的问话。
不等张嬷嬷开口,又继续说道:“老夫人那么疼爱溪姐儿,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亲自照看,如果知道溪姐儿病成这样,怎么可能要把她送出去?张嬷嬷,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假传老夫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