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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背影(1 / 1)

陈相昀回了住处不久殷磐也回来了,二人相约今日去山上转转。大昭寺建在山顶,戒备森严,等闲人不得入内。但是大昭寺以下的地方依旧算是宝严寺的范围,并不禁止香客们游玩。

正值春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山上一片青葱翠绿,陈相昀一边沿着山路前行,一边又想起广清禅房外遇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太过强烈,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想得出神。

“你说的那人我知道,听无悲大师称呼他石施主。”殷磐说道。

陈相昀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把问题问了出来。

“怎么?你认识?”殷磐问。

陈相昀下意识地想点头,随即便摇头。姓石,又是那种打扮那样的身形,他似乎并不认识这样姓石的人……

殷磐看着好友的眉心都纠结在一块儿,看着都替他愁,“与其在这想来想去,还不如去问无悲大师。”

“大师会肯说?”陈相昀反问。

殷磐没所谓地道:“你又不会要害人,不过是打听打听,大师总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

陈相昀一想也是,遂把这个问题暂时抛到脑后,专心欣赏起后山的景致。

广清禅房里,木鱼声一下下极有韵律地响着,面具人和无悲大师分坐两边。炉子上的茶壶不一会儿咕嘟嘟冒出了白气。面具人提壶挨个淋遍茶屉中的青瓷薄胎茶杯,待品过茶香之后,再将黄汤茶水一一注入茶杯中。

无悲大师布满了皱纹的手执起一盏香茗,入口之后先生涩后生甘,而后复又生甜。

“时隔多年,施主这一手茶艺丝毫未见,反而精进了不少。”苍老的声音和着木鱼的声响,有种低沉的喑哑。

坐在对面的面具人看着手中的茶杯,道:“时隔多年,依然惟有大师这一盏‘无垢’最得我心。”

“哦?”无悲大师白眉微动,“施主这些年走南闯北可有所得?”

面具人放下茶盏,手却未曾离开杯盏,眸光一瞬间变换,似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所得如何?无所得又如何?世间事总不能尽如人愿,世间人自然也不能人人‘无垢’。”

无悲大师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生而为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所求者多,因而不得解脱于凡尘俗世,心中生尘埃,是为有垢。待八苦历遍,所求无求,大彻大悟,方得圆满。”

“若所求无求,何必还要来这世上走一遭?”面具人反问。

“大道三千,为求解道。”

“解道不是求?”面具人再问。

“心之本性,非是求,是固有。”

“心之本性为何?”面具人再问。

“时时勤拂拭,自然明了于心。”

面具人笑了,“如大师所说,要我时时把心中所求拂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拂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前所见,皆是虚妄。心中所求,皆是水月。一念佛国,一念地狱,施主何不舍地狱而就佛国?”

面具人沉默,无声片刻,才道:“佛国或地狱于我并无区别,我想做的事未做成也不会放弃。大师或许已经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我这个俗人却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样样俱全。”

无悲大师睿智的双眼中略过一丝遗憾,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逝者已矣,往者不可追,施主何不放下?”

面具人牵起嘴角,半是嘲讽,“我一门上下精忠报国,鞠躬尽瘁,终落得家破人亡,活着形同死了,大师竟要我放下?”

无悲大师眉心微蹙,陈述事实,“施主尚有亲人在世。”

面具人嘴角的嘲讽更深,“是啊,还有亲人在世。若不是为他们,我也不必忍耐多时。”

无悲大师还要开口,面具人却不打算再听,抢先说道:“我来一为谢大师当年的救命之恩,二为谢大师这些年为我隐瞒。”

“阿弥陀佛,佛渡众生。石施主无论姓甚名谁,在贫僧这里,都是眼前之人,并无区别。”

面具人同样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无论如何大师的恩情没齿难忘。大师的圆满我求不到,我只求我的圆满。”话中坚定之意不容丝毫动摇。

“家人在寺中多有叨扰,还请大师关照一二。”

无悲大师还礼,“凡入我门,皆是佛祖化民。”言外之意,所有人一视同仁,都是佛门信徒。

面具人心知他性情如此,但有这句话在,家人出事无悲大师也不会坐视不理。谢过之后便告辞离去。

广清禅房里的木鱼声一下下响着,无悲大师看着墙壁上的“禅”字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众生向佛,佛渡众生。

面具人出了禅房后脚下不停直接往山下走去,出了山门不久就有人迎了上来。来人身形纤瘦窈窕,看着是个女子,身上穿着件玄色披风,容貌隐在斗篷下无法细观。

“公子。”声音有些沙哑。

面具人点点头,“都安排妥当了?”

女子应“是”,“公子放心,绝对不会被察觉。”

面具人颔首,“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女子想起寺中看到的人,忍不住感叹。远在异地时总觉得日子过得慢,今日见了,竟觉得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今夕何夕。

面具人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不过终究没再说什么,“走吧。”

“是。”女子跟上。

不一会儿主仆俩就消失在了山门外。八壹中文網

用过晚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儿行过针后耗了气血,早早便沉浸了梦乡。沐清溪睡不着,又不想待在屋子里看经书,于是命春雁取过衣衫换上,让珠玑留下陪着客儿。虽然智空说过客儿会睡得沉,打雷都不醒,沐清溪却怕他梦魇。珠玑带着他的时候长,有她在能安抚的住。

春日昼渐长,夕阳落下,西边的天却还霞云交辉,呈现出一片橘红的暖色。一轮明月悄然爬上了另一边的天空,因为天色还有些微微明,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沐清溪带着春雁一路穿过长廊小径,寺里的迎春还未开败,木兰也在枝头悠然绽放,在微暗的天光里竟有种特别的味道,比之白日观赏多了几分神秘。

“小姐是要去哪?”眼见得路越走越偏,人声渐无,春雁有些担心。

沐清溪却不在乎,“随便走走,哪里清净就去哪里。”

见她满脸不赞同,又解释:“这是在宝严寺里,还能有什么歹人不成?”

春雁想说那也未必,还是小心些好,不过看小姐的样子是不打算听的,只好按捺下来,行走间却更加警觉地打量四周。

走着走着,却见沐清溪忽然停了下来。春雁向前看去,只见旁边一侧的青石路上远远一道深色的背影,隐在微暗的天光里看不清。她家小姐却怔然望着那道背影出神。

是认识的人?

“小姐?”

“嗯?”沐清溪回头,就见春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摇头笑笑,“没什么,有些像故人。”

“要不要奴婢去问问,说不定就是呢?”看她神色失落,春雁提议。

沐清溪怔了怔,随即摇头,神色带着深深的怅然,“不必了,不可能是他。”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见她神情不愉不想多谈的样子,春雁闭口不再追问,心下却好奇起来。

沐清溪朝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那道久违的熟悉的身影那么相像,有一瞬间她竟然以为真的是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记忆里那个为她遮风挡雨,把她护在身后的人早就化为一抔黄土,再也寻不见了。

“走吧。”沐清溪淡淡地说道,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刚走几步,春雁忽觉脸上落下几分凉意,抬手一抹,指尖湿润,竟是下雨了。就这么一会儿夜幕低垂,竟然变天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京城春天少雨,她们出门没有带雨伞。

沐清溪却不想现在回去,她更想去高处、去开阔的地方透透气,把胸腔里那些无处安放的郁气都交给广阔的天地。

“不必,这样的雨下不大。”否则哪里来的“春雨贵如油”?

春雁劝不住,只好继续跟着,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回去了一定要记得给小姐喝一碗姜茶,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沐清河来宝严寺是临时起意,春闱过去近一个月,京中的风声渐渐平息下来,人员安排也都已经定住。原本他这样的名次顶多外放到偏远之地做一二小官,托赖沐家和柳家的面子,到底是把他留在了京里。

但是这并不让他觉得欣喜,科举榜上那么多人都被外放,他这个倒数第三却得以留京,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猫腻。所以,他才想拖得一时是一时,晚些回京,也到佛前清清心。

雨丝打在脸上的时候严章就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这是打算学那些酸腐文人对着风雨伤春悲秋?读书也就罢了,学那些书呆子作甚?”

沐清河哑然失笑,“自然不是,你想多了。这雨来的意外,不过是恰逢其会。”

“我说你省省吧!”严章满不在意地道,“京里那么多人,谁会整天盯着你看?别人未必放在心上,你倒是自己放不开,跟个娘们似的!”

沐清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先时还觉得他一路陪着,有几分兄弟情谊,这话一出真恨不得让他闭嘴。

“严兄不必科举,自然不懂其中的……沐清溪?”沐清河看着前面亭子里的身影,这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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