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上了心,一直让人盯着木槿堂的动静,可是,直到入了夜也没有沐清菀回府的消息。
“你说她会去哪呢?”沐清溪手里捧着一本《山川札记》,心思却完全不放在上面,白瞎了前朝大文豪的传世佳作。
春棠和珠玑在里屋铺床,听着她的问话,两个人相视而笑,琉璃则答道:“小姐都猜不到,奴婢就更猜不到了。”
沐清溪也不是真的要她回答,就是想不通找个人说说罢了。
“小姐,不管大小姐去了哪儿,她夜不归宿这事儿怕是瞒不住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这消息传出去,您……您要有所准备。”
春棠想得更多,她在怀宁侯府上服侍多年,见惯了京中各色各样的事和乱七八糟的人。一个女子夜不归宿无论缘由是什么,到了别人嘴里就会演化出各种捕风捉影的版本。后宅女儿家娇贵,闺名清誉一旦被人指摘,基本上就是被毁了。
更甚者,有些重家声的人家,这样的女儿大多是活不下去的。败坏家族声誉,损害家族利益,不管是自杀还是被长辈逼杀,连亲生父母都不会阻拦。
在沐家来看,二夫人徐氏显然不是个会为了家声弄死女儿的人,老夫人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无论沐清菀生死,沐清溪同为安远侯府的女孩儿,受连累是必然。
沐清溪之前压根儿没想到这一点,她一直觉得沐清菀失踪有阴谋,只想着这会给她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重活一世,因为上辈子的原因,她对婚事和情爱看得极淡,甚至想过终身不嫁。若是报完了仇她还活着,就去长生庵里出家,伴着青灯古佛,为长眠九泉的家人祈福安康。
但是,她身边的人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们用看待寻常人家的女孩儿的眼光对待她。关心她的名声清誉,关心她为何葵水迟迟未至……这样的关心合情合理,于她却觉得多余了。只是这话不能明着说,不然单是锦绣就能把她念到耳朵长茧子。
“这个先不必担心,对了,还有什么消息?”沐清溪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琉璃铺完床,正在剪灯烛,长长的灯芯被剪断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光晕轻颤。她想了想,还真有件事。
“小姐,您知道二房的二少爷为什么被送回来吗?”
她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让沐清溪猜,沐清溪从善如流地道:“不知道,为什么?”
琉璃一想起打听来的消息就兴致勃勃,“奴婢听说,严府的少爷伤好得差不多了,严夫人就说都是浪少爷的功劳,多亏了浪少爷伺候得周到……”
春棠“噗嗤”一声笑,沐清溪也忍不住笑了。
论起拿话挤兑人,严徐氏比徐氏的道行还要高上三分。这哪是夸沐清浪,分明是把沐清浪当个小厮使唤呢。哪家的正经少爷会去伺候人,伺候人的都是奴才。
这姐妹俩闹到这地步,真让人心情舒畅。
“二夫人听了还不得气死?”春棠笑得酣畅。
“二夫人当然没气死啊,不然咱们今天不是大白天的见了鬼?”琉璃打趣。
沐清溪想想白日徐氏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失笑不已,“你就别贫了,快说,还有呢?”
琉璃这次压低了声音凑到沐清溪身边,颇有些鬼鬼祟祟地样子,沐清溪被她勾得好奇心都起了。
“据说,严夫人派来的人说,”琉璃清了清嗓子,端正身子,变起腔调,学着来人的样子,“我们家少爷的伤多亏了清河大少爷,这等攸关性命之事严家上下铭感五内。我们夫人想着,清菀小姐跟我们家哥儿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清菀小姐看着是个懂事的,不如就亲上加亲,结了儿女亲家。”
“哎哟哟,笑死我了,小姐您不知道,当时二夫人那脸都绿成墙外的青苔了!”琉璃边说边笑。
沐清溪听得哑口无言,没问琉璃怎么知道的徐氏的脸是什么颜色。她不自觉地想起前世,每次她觉得严徐氏的谩骂已经将她踩在脚底碾压到至卑至贱的时候,再下一次,严徐氏总能骂出新的花样,不停地刷新她的底线,一再将她的尊严打碎得不能再碎。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徐氏身上,只让她觉得畅快。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从来都不是善良的人,看着她们狗咬狗,是她之乐。
“徐氏答应了?”沐清溪问。
严徐氏为人粗俗,却有小聪明。她不曾嫁入高门,混迹市井学到了一身市侩,再加上小门户里养成的精明算计,真拉下脸来,徐氏也应付不了。
因为,严徐氏可以不要脸面,徐氏却不能,非但不能,她一向很珍惜自己身为侯夫人的荣耀。
严章是天阉的事情没人比严徐氏更清楚,这么多年,所谓的“严章不碰女人”,不是因为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他不行。
曾经入过狼窟的沐清溪更清楚,严章不是不碰,他碰,并且来者不拒。上辈子成婚当晚……她被他……之后,她陪嫁的那些丫鬟,几乎没有一个逃得过,就连小厮都没能幸免。
如果说有一个人让她恨到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除了严章,再没有别人!
当然,这事徐氏也清楚。否则,她怎么会苦心孤诣地把眼中钉沐清溪送进狼窟里去呢。
如今时移世易,沐清溪很想知道徐氏会怎么选。
沐清河的名声早就坏了,若是再传出残害表兄弟的事无异于雪上加霜,有生之年是别想再为官了,就算想在京城混下去都难。
严徐氏掐着沐清河的名声来要挟徐氏,打得一手好算盘。严章的伤不能白挨,严家真要对上安远侯府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倒不如换个能换的来的条件,严章最缺的是什么?
媳妇儿。
这么多年,严徐氏若是给严章说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大抵嫁过去之后也就认了。毕竟严家背靠安远侯府,又跟徐家扯上了关系,等闲人家不敢招惹。但是,严徐氏不肯,她觉得小门小户的女儿委屈了儿子,可高门大户谁家肯忍下这样的亏?
兜兜转转,前世的时候,她沐清溪就成了最好的人选。身份够,有没有靠山,捏在掌心搓圆捏扁都无人问津。
这辈子严徐氏和徐氏没有走通她这条路,所以,就轮到沐清菀了么?
沐清溪淡淡地看着窗边的白色茶花,那花开得正好,碗口大的花,花瓣舒绽而清纯,她笑得苍凉而快意。
……我受过的苦,总要你们一一尝遍。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听说二夫人生了好大的气,第二天一早大小姐就失踪了。”琉璃道,不知为什么,沐清溪明明在笑着,她却觉得有点冷。
“肯定是二夫人答应了呗!然后,沐清菀就离家出走了!不过,他们不是表兄妹吗?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吧?”春棠信口答道。
怎么不至于?
沐清溪心底轻声说道。看来,严章是天阉的事沐清菀也知道。那她拼着名声不要也要离开就说得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去了哪?
以沐清菀的性格,没有好处的情况下是不会自损八百的。她会做什么?又会从中得到什么?
五天一次的大朝会,端午龙舟宴的事在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有的说要追查幕后凶手,有的说要严责九门提督和京兆尹监察不严之罪。
承安帝端坐御座上,底下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冷眼看着这些人吵来吵去,面红脖子粗,将朝堂当成街头的菜市场。
不耐烦地抬了抬手。
“肃静……”
喧嚣声顿时一静,谁都知道,承安帝不轻易打断臣子的“论辩”,一旦打断,必然是听得烦了。
“赵珝!”承安帝看向下面穿着皇子服的青年。
“儿臣在!”赵珝应声出列。
“龙舟宴之事交由你彻查,刑部、大理寺与九门提督协同,务必查清真相。”威严而淡漠的声音,浇得众人心头一凉。
“儿臣定不辱命!”赵珝领命,眼中暗光微动,随即悄然恢复如常。
站在其后的三皇子面露不甘,本想出列说些什么,却被一道目光阻止,只好不情不愿地站回去。
承安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心中微微失望。然后,他看向一直不出声的赵璟,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郑诚抓住时机立刻出列,扬声高呼,“臣有本奏!”
四下里目光纷纷聚集过来,许多人不明白,眼下除了龙舟宴这桩大事,还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在这个时候说,要知道,龙椅上那位现在的心情可不怎么好。
“臣要参山东巡抚方知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置山东百姓性命于不顾……”
郑诚话一出,朝堂上某几个身形立刻微微摇晃了一下。赵璟目光扫过,飞快地将几人记住,嘴角轻哂。
如果说刚刚还有人觉得郑诚没事找事,此事一出,再没人敢这么以为了。
座上的帝王喜怒莫辨,“御史言官虽闻风而奏,却不可妄言,郑卿可有证据?”
“回陛下,臣有!”郑诚取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证据转交给公公。
堂下众人屏息凝神,等待承安帝的决断。
半晌,一声冷哼。
几滴汗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好一个山东巡抚!好一个方知!”承安帝的声音不高不低,熟知的人却轻易听出其中压抑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