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花静,阳光在葱茏的枝叶间跳跃,洒下一地斑驳的碎影。蓊郁的葡萄藤架子下放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少女有着精致的鹅蛋脸,水杏眼,眼形微带一弯俏皮的弧度,极是特别。迎着枝叶间漏出来的阳光,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此刻白皙的双手正揉着吃得浑圆的肚子,像只慵懒的猫咪,下一刻就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可爱极了。
沐瑜看着快要睡着的沐清溪,心下好笑:“就这么好吃?”那翡翠凉果她也吃的,怎么就没这个感觉。
后者躺在躺椅上满足地拍了拍肚皮,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有种稚气的可爱,嘟着嘴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多少天没吃顿饱饭了!”吃饱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沐清溪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那是你不肯吃,谁还敢饿着你不成?”
这话是嫌她不好伺候?
沐清溪不干了,她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沐瑜端坐听着,看她怎么说出朵花儿来。
“这饭吧,有好吃的,也有不好吃的。好吃的呢就要多吃点,不好吃的,总不能委屈自己不是。人的胃多重要,把胃伺候好了,才会心情好。心情一好那就什么都好了,没病没灾健康长寿,所以,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胃啊!”
这番诡辩当真是说得义正言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什么惊世真言。沐瑜听得目瞪口呆,算是败给她的厚脸皮了。
半晌才道:“这话若是被锦绣姑娘听见……”
“喂喂喂!我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实话,你可不能转头就去出卖我!”沐清溪急了,锦绣现在是一天十遍在她耳边念叨,她已经够痛苦了。万一这话被她知道,那她岂不是一天要被念八十遍!
太可怕了,她才不要!
沐瑜但笑不语,接触多了便发现沐清溪其实跟她们以为的都不太一样。她身上没有高门贵女的刻板,不会总是端着礼仪规矩的架子不苟言笑,又或者一颦一笑都是从书里搬出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个人这样是楷模,一群人这样……任谁都会看的厌烦吧。
沐清溪则不然,她人如其名,就像山野深谷里潺潺涓涓的小溪,无拘无束,自在轻灵,可以随遇而安,无论流到哪儿都是水到渠成。跟她相处不需要提心吊胆,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讨好她,只要以一颗平平常常的心对待就是最舒服的。
“话说回来,你做的东西这么好吃,老夫人知道吗?”沐清溪坐在躺椅上,椅子有些高,她的双腿垂下来脚挨不着地,索性来回晃着玩。
沐瑜摇摇头,徐氏给她们这些庶女安排了很多事做,多的根本做不完,只能拉了丫鬟来帮忙。她很少有时间走出院子,连见老夫人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做东西给老夫人吃。
何况,徐氏让她们不必去双鹤堂请安,把她们当成透明人一样,老夫人也从来不曾想起她们。
沐清溪看她神色就猜了个大概,上辈子徐氏对付她的手段不外乎那些,削弱存在感,然后捏在掌心里肆意揉摆布。以前没机会接触沐瑜这些庶女,现在看来,她们过得恐怕并不比上辈子的她好多少。至少,徐氏没逼着她做绣工。
“以后她要是再吩咐什么绣活儿你还都拿到我这里来,二婶既然这么喜欢‘穿自家人的心意’,那就让她自己的丫鬟给她做,说不定做出来还更合她品味!”沐清溪不以为然地说道。
徐氏用的名目是让庶女做了绣活儿给她用,是庶女对嫡母的孝心。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沐瑜她们只能顶着,一个“不”字都不能说,不然岂不是不尊嫡母不孝顺?
沐清溪院子里恰好有两个木槿堂送来的丫鬟,顺手就用来给沐瑜使唤了。当然,那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她们做的绣活儿全被送去孝敬她们的主子了,而且还不是以她们的名义。
估计知道了大概会气的吐血,不过,这就不在沐清溪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沐瑜心底感激,却也有些不确定,“老夫人上次虽然召了我们,之后却没什么动静,冒然去打扰,会不会不太妥当?”
沐清溪知道她这是多年被养出小家子气犯了,徐氏拿她们当干活儿的傻子养着,养得她们都忘了庶孙女也是孙女,也有资格去给祖母请安侍奉。再者,沐庞氏既然提出要沐瑜她们接圣旨,应该也存了点心思,沐瑜去其实完全没问题,只是可能会惹得徐氏不快而已。
有得有失,徐氏本来就不待见她们。若是沐庞氏肯插手,她们的处境却会好点。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沐瑜听后默默无言却面露沉思,看样子是听到心里去了。
沐清溪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只是给出个建议,要不要听由沐瑜自己决定。
永宁宫里静悄悄的,朱红色的长廊上摆满了各色的茶花,此时尚且开得好,一盆盆花型不同却各有巧思,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的。廊下挂着一只金丝笼,笼子里养了两只雀儿,一只黄白相间,一只红黑相间。偶尔一两声啼鸣才让整座宫殿里有了些声音。
徐晗执扇坐在半开的轩窗边,身前不远处站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端正清秀,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和冲劲。乍一看,竟和赵璟有些相像。等到走近了细观才会发现其实两人差别大得很,一个尚且浮躁稚嫩,一个却已经沉着果决,肩负起一国之疆。
只是他乍然走过来的时候,连徐晗自己都有片刻的恍惚。那么皇帝呢?她止不住地想,看到这样的六皇子会不会更偏爱一点?就像……偏爱她一样?
“怎么这时辰过来了?”对待儿子,徐贤妃一向是耐心又温和的。其实她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因为龙椅上的人喜欢她这样。不,应该说,他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所以,她会不自觉地这样来要求自己。
六皇子眉宇间带着些不快,他见礼后道:“三皇兄如此作结岂非太过敷衍?母妃受的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儿子是为自己操心,徐晗心里欣慰得很,但是,这个儿子被她和皇帝保护的太好。皇帝的宠爱没有让他学会应该有的城府,反而让他长成了这么个单纯性子,实在让她担心。
“这事是你父皇下的定论,你难道要质疑你的父皇?”徐晗淡淡地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严厉。
六皇子皱着眉摇头,“自然不是,儿臣岂敢质疑父皇?儿臣是觉得,定是三皇兄没有上心去查,才拿了这么个理由搪塞。”其实他更不满的是父皇居然信了,可这话显然不能说。
徐晗摸了摸儿子的头,细细讲给他听,“皇儿,母妃出宫乃是求了你父皇的恩旨,是你父皇的荣宠,外人并不知道。若是此事闹大,母妃难免要露在人前。宫妃特制出宫游玩,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我的罪过,皇上这么做其实是在保护我。你看,就连救我的那位姑娘我也不便以我的名义嘉奖,还要让人敲打她不要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
“什么事涉及前朝就不是简单的事了,你要多学多看,不懂就问,没有把握的话少说。你父皇让你听审山东一案,可有进展?”
事实上,今天一早徐家递了信儿进来。
爬到如今的位置,徐家底下聚集了很多人,里头的事杂乱的很。插手的多了,有些事就没办法置之不理。比如这次山东的案子,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徐家一系的人也牵扯进去,家中递信是知道六皇子听审,想从她这里下手求情。
六皇子并没有听出贤妃的弦外之音,他初出茅庐年轻气盛,对这些贪官污吏最是看不过,“进展倒是有,只是父皇嘱咐案件审结之前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儿臣只能说,父皇高瞻远瞩,早命怀宁侯前去调查,因此一干证据都是齐全的。儿臣冷眼看着,这次郑御史当堂参言极可能是父皇授意。”
竟是皇上授意的?徐晗一瞬间觉得棘手,如果不是涉及的人分量颇重,家中不会把信儿递到她跟前来。可事情若是皇上早有准备,她并不希望儿子跟皇上唱反调。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六皇子离开后,徐晗立刻派人去徐家送信。不管牵扯的是什么人,当断则断,无论如何不能牵连到她的皇儿!
徐家。
徐大人接到信以后越看越是皱眉,目光落在“怀宁侯”三个字上更是久久不曾移开,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今竟然早在税粮案之初就对方知起了如此深的戒心。如果当真如信中所说,己方这两人岂不是要折在里头?
怀宁侯到底查出了些什么?
“来人!”徐大人放下信唤人进来,他不能坐以待毙,这两个人若是能救最好还是救下,若是连底下的人都罩不住,日后还有谁跟死心塌地地依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