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殷皇后饶有兴致地问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本宫竟不知道?皇上,您可曾听说?”她侧首看向身边的帝王。
承安帝威严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朕也不知。”
“想不到连皇上和娘娘都不知道的事,公主才入京城就知道了,巧得很,本宫也不曾听说,可见公主对我大梁的事真是上心呢。”明华公主打趣着说道。
此时座中聪明点的都有点回过味来了,皇上和皇后耳聪目明,京中的风声怎么可能逃得过两个人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沐清溪被退婚一事。明知道沐清溪被退婚还让她参加宫宴,定然是有其他原因,而娜多雅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旧事重提无异于在挑衅皇后的权威,皇后会高兴才怪。
娜多雅这时候也有点明白了,但是她只觉得皇后在回护沐清溪,并不明白为什么回护,于是便指着沐清溪蛮横地道:“是她对我无礼在先,本公主才特意打听了。皇上,娘娘,这沐清溪公然顶撞于本公主,还对本公主不敬,娘娘却如此厚待她,这便是大梁的待客之道吗?”
“娜多雅!”扎尔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站起身低声喝止,又对承安帝与殷皇后请罪,“娜多雅自小被汗王娇养,性格不够稳重,还请尊贵的皇帝陛下和娘娘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承安帝不出声,殷皇后瞥了一眼不甘不愿的娜多雅,才慢慢地道:“女儿家娇养一点不为过,不过既然是作客,便也该有客人的自觉。王子还是多多费心得好。”
扎尔扎听得心中一凛,连忙称是,硬生生把不服气的娜多雅拉回了席位上。他看得出来,皇后已经对娜多雅生出不满,皇帝态度不明,但是以娜多雅的所作所为来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原本献礼之后就该提起和亲之意,如此一来,倒是不好现在就说了。
娜多雅和扎尔扎离开了,沐清溪却还在皇后身边。殿中人的目光再次集中过来,今晚过后大概真的没人不认识她,可是这出名的方式方法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确切地说,她一点也不想掺和进来。
殷皇后似乎突然间对她起了兴趣,也不让她归座,反而拉着她的手极为亲密地问了些家常话,比如多大了,读什么书,又感慨了一番沐骏和沐清泉当年的功绩,看起来十分亲热。
“本宫的娘家侄女儿倒是与你年纪相当,她叫殷茵,你们该认识。”殷皇后忽然想起什么,把话题转到了殷茵身上。
沐清溪不解其意,却顺着话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有幸与殷四小姐相识,承蒙她照顾。”
殷皇后笑着道,“她可是个跳脱性子,不像你这么安静。不过,她人虽然活泼了些,却最是天真无邪,容易受人蒙蔽,少不了我这个做姑姑的多替她操着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最后一句时,话中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
心知她是疑心自己利用殷茵,沐清溪一边觉得烦躁一边还要恭声回道:“是,娘娘慈心。”
殿中一角,贺子琦凑到赵璟身边,“我说王爷,这是几个意思啊?把咱们未来王妃当靶子了?”这也太损了点了吧?沐清溪无依无靠的,现在看着是得了好处受了尊崇,可扭头出了宫,娜多雅真要欺负人她也没能耐还手啊,何况娜多雅那个性子可不像是吃了亏能不吭声的。
说完,见赵璟手指抵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错觉。呸呸呸!说错了,赵璟是皇帝那他成什么了?
“您就一点不担心?”
赵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贺子琦觉得一阵风凉飕飕地就飘过去了,耳边听到赵璟的声音,“有心思想这些不如多查查扎尔扎打得什么主意,看来你是太闲了。”
“不不不!王爷属下忙得很忙得很!”贺子琦连声说道,屁滚尿流地跑回贺家席位上去了。贺大人一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又去哪儿胡闹了!你就不能早点成个亲让我抱孙子?”
贺子琦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难不成在他爹眼里他除了能成亲生孙子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是亲爹吗?
别人如何想的沐清溪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小心翼翼地答着殷皇后的每一个问题。答着答着约莫品出了点其中的意思。殷皇后的问话大多都与父兄有关,而沐骏和沐清泉是大梁朝有名的将军,之所以有名战功全是在和北狄的征战中立下的。娜多雅张扬跋扈在先,殷皇后对她温和有加,两厢对照,更像是对北狄使臣的警告:这是大梁的疆土,你们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了靶子用,这无妄之灾来得实在是让人心里憋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兄为国尽忠,哪怕战死沙场,她伤心却从来不觉得父兄做的不对。可是,今天在这里,皇后明知北狄对安远侯府恨之入骨,还把她一个孤女刻意拎出来,就为了敲打北狄使臣,全然不顾她的安危,这番举动实在是让她觉得心寒齿冷。
想清楚了这些,心里就只剩下尊敬,那一点点感激荡然无存。
今天过后,退婚的事就会被摆到明面上,说不定等她出宫门的时候已经人尽皆知了。至于娜多雅,皇帝和皇后要的只是北狄使臣知情识趣,认清自己的身份,她这个靶子用过之后谁还会在意?八壹中文網
那个跪坐在皇后身边的身影绷得紧紧的,明明是觥筹交错五光十色的宫宴,繁华热闹,她却像是孤军奋战的小可怜,时刻拱起脊背做出防御的姿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给人一爪子。可事实上,她太弱小,在群狼环饲的危机中根本无力自保。
赵璟一瞬间起了一种冲动,想把她护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远离风吹雨打,让她安逸柔软地躺在温暖的窝里,轻轻打着鼾,无忧无虑。她本该娇生惯养,本该像在座所有的世家女子一样千娇百宠,被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对待,无微不至地照顾。
“母亲,母亲,您想想办法呀。”曹元瑜拉着明华公主的衣袖哀求,沐清溪想到的她也想到了,毕竟是自己交心的朋友,她说不上话,只能求助于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已经开过一次口,其实不想再继续管了。皇帝和皇后对沐清溪的态度令人生疑,在摸清楚他们的意图之前贸然开口并不妥当。到现在她已经彻底息了招揽沐清溪的心思,承安帝先前明明有意让沐清溪嫁入皇家,可退婚的事一揭开,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是不可能再入皇家的。她不清楚承安帝到底是不是刚刚知道,更不清楚他会怎么做。但是,最有可能的便是放弃沐清溪,天下女儿千千万,沐清溪的价值不过在于她是为国牺牲的功臣后代。只要朝廷好好养着,荣宠加身,让世人看到朝廷厚待忠臣良将之后便足够了。
“想什么办法,皇后看重是她的福气,你呀,就别多想了。”明华公主心底叹了口气,拍拍曹元瑜的手。见她仍旧不放心,只好悄声劝道:“仅凭她是安国公的女儿,朝廷便会善待她。”否则岂不是让朝臣寒心,让百姓指摘赵氏皇族刻薄寡恩。只不过也就只有明面上的赏赐了,再多的没人会去在意。
走出宫门的时候,沐清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长时间绷紧的脊背一时间竟然放松不下来,她回头看向绵延望不到尽头的宫墙,只觉得仿佛站在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的嘴边,进一步便是沾着血肉的锋利的犬齿……
上了马车,沐庞氏欲言又止,饶是她活了这么多年见惯了事也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荒唐。一时里想问沐清溪皇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她青眼有加,一时里又觉得不太可能,皇后明显是面子功夫。最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回府吧。”
使臣接风,宫中一连大宴三天,沐清溪原本以为后面两天自己不必去了,可是第二天宫中竟然特地派了马车过来接,言称皇后下旨,务必要把她请到宫中。装着满心的疲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沐清溪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却只能任凭自己跟在引路的宫人后边走到席上。
第二日的宫宴改在了御花园后边的沁芳殿,沐清溪进去以后才发现比起前一日的大宴人少了许多。女眷这边来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妻女和皇亲国戚,男子那边则是皇子和宗室子弟居多。
北狄五王子扎尔扎和公主娜多雅依然坐在帝后下首第一位,以示恩宠。沐清溪到得晚了,帝后均已入席,是以一进殿便要俯首请罪。
承安帝见状却连连摆手,笑着道:“不必拘礼,入座吧。”
她叩首谢恩,谨慎地跟随宫人入了座。沐庞氏今日不曾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皇后有意为之,去接她的人只说要她入宫,却对沐庞氏是否能入宫含糊其辞。她坐在席面前,两边都是和乐融融的母女,唯独她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且今日两边全是不认识的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其实认识也没用,昨天皇后刚刚敲打过她,要她远离殷茵。就算身边坐的还是殷茵,她也不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跟她闲话啊。
到底为什么把她传唤过来呢?沐清溪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