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天前,相同的话出自另一个女子之口。沐清溪一柔弱女子说出来没什么威慑力,可是,从景王口中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扎尔扎如同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左右脸甩了两个大耳刮子,颜面尽失。双眼一瞬间爆出野兽般狠厉的光芒,“田猎乃是大梁皇帝所设,赵璟你如此为之就不担心皇帝对你不满?”
一个曾经掌兵的皇子,在和谈之时故意为难使臣意图破坏两国关系,是何居心皇帝总会难免多想。在扎尔扎眼中,赵璟之所以被夺兵权不仅仅是因为和谈,而是因为大梁皇帝忌惮已久。这是梁人惯用的手段,多少忠臣良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里,比如当年的安国公沐骏,再比如眼前的即将步上后尘的赵璟。
他所以为的却是赵璟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和谈之中北狄咄咄逼人狮子大开口,竟然妄想大梁以北地三城和每年白银三十万、金帛十万并一座边境矿山作为和谈条件,而北狄只需暂时按兵不动,付出少量的马匹,浑然忘了他们才是求和的那一方。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赵璟淡淡地回道,话落手中长箭离弦而出,堪堪将一只即将射中豪猪的灰羽箭打落。
为了区分猎物之主,每个人麾下的箭支尾羽都不相同,而灰羽便是北狄使臣箭支的颜色。
扎尔扎脸色铁青,“既然如此,那便各凭本事了!”
他固然可以向承安帝禀报赵璟的所作所为,但若北狄在使臣田猎中一无所获,脸上无光的仍旧是他们自己。况且,大梁皇帝会当着北狄使臣的面惩罚赵璟?猪都知道不可能,一个无关紧要的沐清溪都如此回护,北狄帝后显然并不打算给他们多少面子。
看来,那件事得抓紧了。
渐行渐静,沐清溪牵着马缰信步而行。皇家猎场建在山脚下,山明水秀,风景如画,忽略远处激烈的马蹄声和兽鸣声也算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有潺潺溪流从山谷中蜿蜒而下,溪水清澈见底,时时可见游鱼追逐嬉戏。紫骝马站在溪边低头饮水,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见不远处多了只白茸茸的小兽。通体雪白,圆滚滚的,身后拖着条蓬松的大尾巴,一双眼睛一金一银,又圆又大,煞是灵动可爱。见她看过去,那小兽像是受了惊,眼珠儿一转,尾巴一甩,四爪脚底生风“刺溜”一下竟是跑没了影儿。
沐清溪看得心痒,忍不住小跑跟上去,那小猫儿体型娇小,行动极为灵活。沐清溪本就因骑马双腿不适,追之不及,渐渐慢了下来。眼看着小猫儿越走越远,她怕迷路便歇了心思,猎场中人多混乱,不辨方向地乱跑实在危险。跑在前面的小猫却停了下来,见她不动竟是又跑回来,围在沐清溪脚边打转儿,一边转一边喵喵叫。
她俯身试探着把手放到猫儿身上,那猫儿竟然不躲不避,任她抚摸。一边又喵喵叫着蹭她掌心,时而伸出粉色的小舌舔舐,乖巧又可爱。下一刻忽得又跳出一步,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对着沐清溪喵喵叫。
这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沐清溪心底天人交战一番,对猫咪的喜爱到底胜过了迷路的担心……也不一定会迷路不是?
小猫儿见她跟上,跑得快了些,不多时便将她引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前。此处临水,阳光明媚,灌木丛长得足有半人高,沐清溪敏锐地听到了微弱的哼叫声。她拨开灌木丛,寻着声音去找,灌木丛深处紧挨着一处土坡,土坡下有个大洞,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也是一只小兽,看起来跟猫儿差不多大小,身上以白毛为主,额头和脊背处布着些黑色,两耳圆圆,一双眼睛水汪汪圆溜溜,倒跟客儿那一双大眼睛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这可不是一只猫儿,分明是一只幼虎!
沐清溪来不及感叹一猫一虎为何会混在一处,先上前为它察看伤势。那小老虎后腿处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汩汩流出,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一片暗红,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经有些灰暗了,连呼吸都看起来十分微弱。见沐清溪靠近微微发抖,猫儿则凑过去舔了舔它的眼睛,幼虎才安静起来,眨着眼睛看着沐清溪。
这伤势说重不重,箭矢插入后腿伤得不是要害,难在猫儿无法将箭矢拔出,幼虎血流不止,若再晚些失血过多便有可能伤及性命了。身边没有趁手的药物,沐清溪不敢乱拔,取出一方丝帕就近处寻到溪水洗净,随后又折返回来。前世跟智空学过的那点医术总算还能用得上,一手按住穴位,一手用劲,幼虎一声哀嚎,箭矢应声而出。幸而沐清溪按压得当,并未出现鲜血四溅的糟糕情况。
沐清溪摸了摸猫儿,把幼虎抱在怀中,见它满脸温顺并不抵抗,心下松了口气。午间曹元瑜给的金疮药被她放在马上,眼下只能以丝帕简单包扎,若要痊愈还是要上药才好。
一路抱着幼虎往回走,猫儿跟在左右,她来时特地记了路,顺着原路快要走到紫骝马处时却出了点意外。或许是此处太过僻静,不止她一人看中,不远处有男女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这种地点,沐清溪下意识地躲了躲,打算等他们离开后再走,以免碰上了尴尬。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那男女二人说到兴致处竟然动起了手,衣袂摩挲声伴着唇齿碰撞产生的水声,沐清溪脸听得上发烧,进退维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撞到这种乌龙事,这下子更不敢乱动了。偏偏怀中的幼虎不知世事,许是伤口疼得厉害,竟然哼叫起来,声音不大,却因为此处寂静显得格外清晰。
“谁在那里!”男子应变机敏,闻声立刻朝着这个方向发问。声音阴沉而又狠厉,沐清溪毫不怀疑一旦被他发现,自己会被灭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沐清溪却不敢动弹,四周都是树丛,一旦乱动只会被发现得更快。幼虎被猫儿一爪子拍在脑袋上,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眼看着脚步声来,猫儿忽然跳了出去,“喵……喵……”
女子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只猫儿,吓死我了。”
过了好一会儿,沐清溪才听到男子的声音,“扫兴,你且回去,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殿下……”女子语气中十分不情愿,沐清溪听着她对着男子百般撒娇才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去,才要松一口气,却听到男子的脚步声再次向她藏身之处走来,他竟是还不放心!
一步一步,马靴踏过枯草杆枝的声音被放大到了极致,沐清溪心提到嗓子眼,那双手眼看着便要拨开树丛……
“三皇子殿下怎么不去打猎竟在这里?”
是北狄五王子扎尔扎的声音,这一刻听在耳里简直如闻天籁!
赵珝收回手转身看向扎尔扎,没错过他眉宇间挥不去的愁闷,“打猎累了,稍作歇息罢了。五王子殿下收获如何?”
事实上,扎尔扎一行人全部都两手空空。赵璟说到做到,北狄人射出去的每一支都被打落在地,没有任何一支插入猎物的皮肉。扎尔扎正满怀愤懑,闻言误以为赵珝是在故意讥讽他,遂冷声答道:“本王子猎惯了草原上的狼,区区兔鹿猎来也无意义。”
赵珝心知其中缘故必不如他所说,却无意多问,拱手告辞。他走后,扎尔扎也冷哼一声带着北狄人离开。等了一刻钟左右,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且无人折返,沐清溪才战战兢兢地从树丛后站了起来。她蹲的久了,腿部血流不畅,腿脚发麻,一时站立不稳,身形一晃,眼看着便要扑倒在地,斜刺里忽然掠出个人影,将她一把捞起牢牢护在了怀中。
“人不聪明,胆子倒是不小。”
低沉华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怀抱气息干净而又温暖,强硬却令人安心,沐清溪抬头看去,视线里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赵璟。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璟看着沐清溪,许是在树丛里待久了的缘故,衣衫上沾了草叶的碎屑,衣摆处洇开一片深色痕迹,是被溪水打湿的,还带着点点泥痕。脸色白了点,八成是被吓的。视线下移落在时却立刻凝住,姜黄色的女装上点点殷红十分显目,“是谁伤了你!”
沐清溪被他吓了一跳,顺着视线看去,只见胸前衣襟不知何时染上了鲜血,她也被吓了一跳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没有!不是!是、是它的血。”她微微将怀中的小白虎居高,小白虎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气息不善的赵璟打了个抖。
赵璟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只受了伤的小兽,“是老虎,哪里捡的?”甫一抬手,却忽得反应过来,幼虎被沐清溪抱在怀里,而他刚刚视线所及正是沐清溪的胸前……
沐清溪丝毫没意识到景王殿下在想什么,她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末了才想起猫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说完却听赵璟一声轻咳,道:“马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猫怎么办?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十分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