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忽然间安静起来,巡逻的士兵多了,闲逛的人少了,安静里隐隐约约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感觉在发酵。
王阁老离开大正宫,甫出宫门便遇到了六皇子,面不改色地行礼。六皇子显然是一早就等在那的,见他出来径直上前问道:“王阁老,我父皇如何了?”
承安帝回宫后醒过一次,就是那一次下令不准诸皇子入内探视,一切国事交由内阁处置,皇子宗亲都不得随意插手。正是有了这道旨意,而今宫中朝堂局势尚且稳妥,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是,随后承安帝就再次陷入了昏迷,也不曾再下过诏令,是以宫中诸皇子都有些着急。
至于这“着急”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其他事情,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总之,承安帝一日不醒,便一日人心难定,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殿下稍安勿躁,老臣亦不知晓。”王阁老眼观鼻鼻观心,恭声回道。
六皇子面现不悦,“阁老岂会不知?”承安帝下了旨意之后,乾清宫上下铁桶一般,针插不进,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是王阁老等人日日出入大正宫,岂会不去乾清宫请旨,王阁老分明是在故意推脱。
“臣当真不知,还请殿下莫要为难于臣。”王阁老叹着气。
“那你……”
“王阁老,六皇子。”
六皇子还待追问,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朗眉星目,凛然丰姿,正是景王赵璟。
“见过王爷。”
“景王兄。”
赵璟颔首,又对王阁老拱拱手以示尊敬,“阁老如何在此?”
“偶遇六殿下,殿下对皇上的伤势十分关切。”
“哦?”赵璟转而看向六皇子,后者自赵璟出现后就有些不自在,“我担心父皇,故而想问问王阁老。”
赵璟“嗯”了一声,随口告诉他:“不必担心,皇上已经醒了。”
六皇子闻言大喜,“真的?太好了!我去见父皇!”说完匆匆告辞。
王阁老看着六皇子离去的背影,捋着一把白胡子道:“六皇子真是少年心性。”对皇帝已经醒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吃惊,显然是早就知道。
赵璟却并不纠缠这个话题,“阁老要回府?”
王阁老摇摇头,“衙署尚有些事务要处理,不打扰殿下,臣告辞。”
“阁老请。”
王阁老向宫外走去,走到一半却突然回首,赵璟的背影在阳光下看起来清晰无比,王阁老微微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赵璟的身影被宫墙所隔,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驿馆中,娜多雅冷眼瞪着扎尔扎,若目光有实质,扎尔扎大概早已被戳成个筛子。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自从围猎归来他们就被“请”回这座驿馆,周围可见的多了许多侍卫,名为保护,实为看守,进出不得。思及入京以来扎尔扎的种种迹象,她实在是不相信他没在其中插一脚。
扎尔扎把玩着一柄弯刀,整个人看起来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头也不抬,“这是大梁京都,你觉得我有那个能耐渗入皇家猎场和皇子身边?嗤……”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如果扎尔扎真有这么大能耐不会等到现在才刺杀,尤其如今使臣还在京城,一旦查到刺客与北狄有所勾连,扎尔扎很有可能会回不去。
“真的不是你?”娜多雅狐疑地看着他。
扎尔扎摇摇头,眸光泛着森寒的冷意,“我没那么蠢。”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总不能大梁皇帝一日不醒他们就一日被困在这里,那大梁皇帝要是死了,他们岂不是还得陪葬?娜多雅想想就觉得憋屈,她来是为了与景王和亲,谁料大梁上下竟这般不识抬举,和亲不成,反而搅和进大梁的内斗里,若让她知道景王的王妃是谁……
“静观其变,等大梁皇帝醒了再说,你莫再惹是生非。”扎尔扎寒声警告。
娜多雅不置可否甩手走人,隔间里转出个青年文士,正是扎尔扎身边的谋士文先生。
“带她来京果然是个错误,成事不足。”扎尔扎声音微冷,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好。
文先生却摇摇头,“有公主在前混淆视听,我等亦便利许多。”
扎尔扎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娜多雅这个疯子瞎胡闹将别人的注意力引过去,对他们的关注反而少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娜多雅是个累赘。
“这次的事看似是中原人内乱,我却担心身后的几个弟兄手伸得太长。”他面带忧色,北狄汗王子嗣众多,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盯着汗王之位的人大有人在。“先生可有办法打听进展?”
“这……”文先生略一犹豫,他们在京城的布置有限,未必能查得那么详细,“我尽力而为,此番和谈未必能顺利进行,王子还需尽早准备退路才是。”
“先生说的是。”扎尔扎道,目光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娜多雅气冲冲地回到房间,身边的侍女立刻凑上前悄声回了几句话,又将一张纸条递到她手中。娜多雅接过展开,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普通寻常,是大梁通用的馆阁体。其内容却让娜多雅倏然震怒,抬手就把旁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沐清溪,景王的准王妃竟然是沐清溪!
“殿下请慎重,来人三番五次故意给您送消息,却没有任何要求,其居心难测,还是莫要轻信为好。”另一个侍女瞥见落在地上的纸条,忍不住劝道。
上次也是有人在宫宴之前悄悄递了消息,言称沐清溪会在宴上出现,而这次的消息同样与沐清溪有关。与其说是为了帮娜多雅,更像是跟沐清溪有私仇,所以处处针对,在明知娜多雅对沐清溪有成见的情况下,故意催动。她担心公主被人当枪使,卷进大梁人的争斗里坏了汗王的大事。
幕后之人的打算如此昭昭,娜多雅并非看不出来。可是即便看出来她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假装没看到。不远万里从北狄来到大梁,为的就是赵璟,眼看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凭空冒出个沐清溪,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殿下请三思,如今驿馆守卫如此森严,此人居然还能将消息送进来,说明其地位不低。且她处处针对沐清溪,恐怕……多半也对王爷有所觊觎,公主贸然出手处置了沐清溪,那幕后之人躲在暗处岂不渔翁得利?”侍女继续劝。
娜多雅听得不耐烦,冷眼一扫,“要你来多嘴!”明知道这是个借刀杀人的陷阱,她也忍不住想往里面跳。再不动手,等沐清溪成了景王妃还有她什么事?娜多雅眯起眼,她动得了沐清溪自然也不会输给幕后之人。
侍女见她拿定主意志在必得,心下不由焦急,想来想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承安帝醒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彻查猎场行刺和三皇子受伤,第二件事则是向北狄使臣施压,以最快的速度将和谈一事确定下来。京中一连几日的紧张在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消弭,然而熟知内情的人却没人会觉得事情就此过去。一场行刺,一只黑熊,彻查下去谁都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事情。
扎尔扎一行人的脸色说不上好,驿馆依然被围,每日前往衙署的途中都有大批侍卫护送,而他们却到现在都不曾查到其中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为何会被牵连。
“在下无能,有负王子重托。”马车里,文先生自责请罪。
“先生不必自责,此次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我等在大梁的布置本就不足,非是先生之过。”扎尔扎沉声说道,心里憋着一股气,这样囚徒般的对待令他窝火,可又束手无策。
“眼下这般情形,汗王所吩咐之事怕是不能完成了。”文先生忧心忡忡地道,和谈之约若是不能按照汗王之意签订,扎尔扎回去之后必定会被汗王责怪,这一趟可以说是费力不讨好。
“也不尽然,先生别忘了,他们梁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扎尔扎语气里尽是不屑,“梁人从来不缺贪财卖国的狗。”
文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厉光,极快地隐去,附和笑道:“王子说的是。”说罢,随手打起马车的窗帘,装作不经意地朝一旁的酒楼看去。
酒楼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带着半张面具,女子带着帷帽。看到文先生,男子不动声色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换来文先生极轻地一点头,紧接着车帘放下。喧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这一幕谁都没有注意,只除了隐在暗处的一双眼睛。
景王府书房里,赵璟接过暗卫递上来的消息,唇边牵出个玩味的弧度。
“去查查这个文先生。”
“是。”暗卫应声而去。
贺子琦凑上来,满脸不解,“这个文先生既然是扎尔扎的心腹谋士,又怎么会跟金沙帮的人扯上关系?这次行刺的人全都是北狄死士,清一色拿着北狄弯刀,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北狄主使的,扎尔扎有这么一群兄弟,日子大概也不好过,啧啧!”
“行了,快把你那幸灾乐祸的脸收起来。”龙一忍不住吐槽,“殿下,老程派人送信来,边关有异动。”
沉思中的赵璟眸光暗沉,“怎么回事?”
“狄人频频调动军队,看似是往南西域,但是军队集结在大梁边境和南西域边境的交界处,一旦南下便是兵指大梁。”
“北狄汗王是不是疯了?他儿子女儿还在京城和谈呢,就不怕大梁一个不高兴直接给他送两颗人头回去?”贺子琦道。
赵璟脑海中风云变幻,最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他没疯,他只是儿子多死一个不心疼罢了。”
“噗……”正在喝茶的杨老先生一口茶喷出来,指着赵璟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