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有沐氏女清溪者,故安国公之女也,三灵缬慧,四德隽醇,影系赤绳,杼联黄绢……怀珠抱玉,兰心蕙性,贤良淑德,堪为闺阁之表率,今特赐其为景王正妃……”
“沐二小姐,接旨谢恩吧。”
宣旨太监的声音响起,沐清溪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饶是她早有准备也没想到这封赐婚诏书竟然来得这么快,原以为至少要等流言平息之后……
“臣女谢皇上隆恩。”她匍匐在地行了全礼,而后双手恭恭敬敬地将圣旨接在手中,起身之后看着明黄丝绢上墨迹尤新的字句心中仍旧免不了一阵阵悸动。
赐了婚,她就将成为名正言顺的景王正妃了。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啊!”宣旨太监行礼道。
沐清溪连忙侧身避过他的礼,虽然已经宣旨,一日不完婚她就一日还是侯府二小姐,当不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如此礼节。“不敢,承蒙皇上厚爱,臣女不敢僭越,还请公公称呼名讳即可。”
宣旨太监见状心下赞了一声,他当然不敢直称沐清溪名讳,更明白沐清溪也不是真心要他称呼名讳,只是借此点明自己并不愿张扬的意思。这样的女子不卑不亢,全非外界流言所传的那般不堪,景王殿下的眼光当是不差的。
“咱家唐突,恭喜沐二小姐。”
“多谢公公。”沐清溪这次安然受了,又从管家手中取过早就准备好的打赏不着痕迹地递过去,宣旨太监自然不会推拒。
寒暄过几句之后,他还要回宫复命,沐清溪也不再挽留。等他离去之后,院子里接旨的沐家上下主子仆从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或是面面相觑,或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一片寂静中,沐清菀突兀的声音格外刺耳……
“是景王?景王要娶你当正妃!不可能!这不可能!凭什么……不可能……”明明早已经名声烂大街,身后又无任何倚仗,凭什么沐清溪就能嫁给景王当正妃,而她却要嫁给严章那个不中用的禽兽!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她这一喊,剩下的人也纷纷清醒了。沐驰看着兄长的遗孤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沐庞氏到底经得事情多,一旦想清楚了立刻怒声喝斥沐清菀,“你给我闭嘴!胡言乱语,皇上亲自赐婚,岂容你横加质疑,来人把大小姐给我关回院子里,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把她放出来!”
沐庞氏一时间想不出沐清溪何时攀上了景王,但是她无比清楚地知道,如今这桩婚事对侯府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原以为沐清溪如今能嫁个侍郎之子已是极好,可她一跃变成了景王妃,那可是镇守边关威震八方的景王!就算卸了兵权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只要他肯在朝堂上为沐家言语一二,沐家摆脱现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清溪,圣旨乃是皇帝钦赐,你务必要将其妥善保管。”沐庞氏现在看沐清溪手里的圣旨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一边说一边又觉得不放心,“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保管过这等重要之物,不如还是交给祖母……”
“多谢祖母好意。”沐清溪心中简直哭笑不得,沐庞氏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清溪虽然年幼,也知御赐之物不可擅动,定会妥善保管。且我身边的仆婢忠心耿耿,只会比我更加小心谨慎,断不会做出吃里扒外危及主子的事。”
这是有意敲打了,沐庞氏一听这话就想起那些被大房徐氏悄悄当了换银子的御赐之物,如今仍有数件不曾找回。那些东西一日流落在外,悬在侯府头顶的剑就一日不会消失。一念及此,脑子里倒是清醒了些,再看向沐清溪的目光多了几分计量和捉摸。
“跟我回双鹤堂说话。”沐庞氏道,又让孙管家遣散奴仆,各归各位。
沐清溪心知她必定是有了盘算想借此事捞些好处,哪怕心底对沐庞氏和大房一家满腹愤恨却不得不应。今日不应还有明日,不把路堵死沐庞氏是不会死心的。余光瞥见锦绣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沐清溪才想起她和赵璟的事似乎还没跟身边的人提过,也难怪锦绣会露出这种担忧的神情。只是眼下还要应付沐庞氏,只好等回了院子再仔细告诉她。
回到双鹤堂屏退了左右,沐庞氏脸上喜悦的笑瞬间消失不见,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溪姐儿,你何时与景王殿下这般亲近的?竟然也不提前告诉祖母一声,男女私相授受乃是败坏风俗的大罪,你可知错!”
她绷着脸看起来威严得很,沐清溪却早就习惯了,这招对她并不管用。
“祖母此话怎讲?孙女何时私相授受过?自归京以来孙女凡事皆是问过祖母才敢作为,平日里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一二好友相请也必定回过祖母,一切行踪皆在祖母掌控之下。祖母如此问罪,孙女委实委屈惶恐。”
沐庞氏冷眼看着沐清溪,她明白这个孙女远不如她表面那般驯服,尤其是赐婚这件事更是给她敲响了警钟。赐婚景王是好事不假,可也让她意识到沐清溪远比她想得要能耐,也更大胆。如今尚未出嫁便已如此难以拿捏,他日出了府还怎么指望她多多为侯府谋利?
沐清溪拿定了注意不肯说,再问下去也无结果。沐庞氏想来想去想到了元瑜郡主,素日里也只有郡主与沐清溪亲近,想必沐清溪跟景王之事少不了元瑜郡主从中牵线。
“你这丫头,祖母不过白问一句你倒委屈上了,人越大越是小性,你在家中如此祖母不与你计较,可一旦嫁了人便要学会收敛脾气。不论皇帝为何赐婚,圣旨已经下了,便再无反悔的余地。景王此人面冷心冷,听闻在边关时最是不近人情的,日后你嫁入王府更要循规蹈矩,万万不可肆意妄为惹恼了景王……”
威胁弹压不成便改以怀柔之策了,这番话当真是推心置腹,谆谆教导,只可惜话里话外总有那么点让人听着不舒服的东西。若是她先前对赵璟不够了解,此时听了“面冷心冷”“不近人情”的话,再想想景王素日风评,恐怕此时就该吓得瑟瑟发抖,梨花带雨向祖母寻求良策了。
只可惜,她伪装不来,只好木着脸听沐庞氏在耳边反复念叨。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她家世不足,日后嫁入王府难免会被看轻,景王日后还会有侧妃侍妾,要早作打算。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支撑,就算色衰爱弛景王也会多加敬重……
沐清溪心里发笑,这可真是“好”祖母,赐婚圣旨刚下,她尚未完婚便开始为她描绘起日后失宠于夫君的悲惨日子……若是父亲和娘亲还在世的话,此时大概完全会是另一种反应吧。想到这里,沐庞氏的那些话便入不得耳了。
回到清晖院,迎面飞扑来一只胖乎乎的小团子,紧跟着还有一只白猫一只幼虎,三个小家伙挂在身上沐清溪身形摇摇欲坠险些歪倒在地。怀里的小团子还一脸天真好奇地看她,“姑娘,赐婚是什么?”
沐清溪:……坏了,她如果嫁入景王府,客儿要怎么办?若是留在沐家,沐庞氏定然会以他作为要挟,那她岂不是又要重走上辈子的老路?
双鹤堂里,沐清溪走后张嬷嬷捧了一盏热茶过来,沐庞氏闭着眼,眉间皱起深深的痕迹,显然正被什么所困扰。张嬷嬷最是了解她的心思,于是斟酌着开口:“奴婢之见,老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沐庞氏睁开了眼睛,“嗯?怎么讲?”
张嬷嬷指了指清晖院的方向,道:“老夫人怎么忘了,还有客儿小少爷呢。”
沐庞氏心中一紧一松,她倒是真忘了那个小傻子。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还是你想得周到。”沐清溪平日里最看重这个侄儿,明知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还当命根子般护着,护着好,护着好啊,就怕她不护着。
沐清溪跟赵璟的纠葛说起来还是从兰溪村开始的,这个锦绣、琉璃和珠玑都清楚,不清楚的是进京以后发生的事。虽然景王殿下确实多番维护小姐,可是……可是小姐跟元瑜郡主是好友,而景王殿下又是郡主的皇叔,她们都以为景王的照拂是看在元瑜郡主的份上,因此都将景王看做小姐的长辈。可突然之间,这个长辈竟然要娶她家小姐为妻……
不是说景王不好……算了其实还是觉得景王不够好,她家小姐那般蕙质兰心,人又柔弱,景王那副冰冷无情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疼人,而且对方家世太高,老爷和夫人又都不在了,日后若是小姐受了委屈也没个人能为她做主,这可如何是好!
浑然不知短短时间里自家好丫鬟、好姐妹竟然脑补出了这么忧心忡忡的事,沐清溪一时间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想完就发现自己被锦绣带歪了。现在想来,她跟赵璟的缘分早在兰溪村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她负着前世的记忆,几番躲避,几番抗拒,不曾明了自己的心意。至于赵璟是何时察觉的,或许比她要早。
三灵缬慧,四德隽醇,影系赤绳,杼联黄绢。
她不够好也不够聪慧,但是,如果将要携手一生的人是赵璟,她愿意勉力一试。
哪怕前方是刀光剑影,只要他不放手,她亦不会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