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该做自己的事去!”樊妈妈到底威严些,见着四处都挤满了人,当下冷着脸一喝,看热闹的仆妇们醒悟过来,便三三两两的走开了。
“晴儿见过妈妈,我与姐姐是今天刚来的,”木婉晴见着四周无人,便走上去轻轻巧巧的自报家门,“是吴妈妈挑选的我俩去五夫人那里服侍。”
樊妈妈听到木婉晴特别咬字提醒了吴妈妈三个字之后,变了变脸色,却也有发作。
“樊妈妈,我,”那夫人抱着她的大腿还想哭诉,便见着樊妈妈黑着脸道,“还嫌丢的人不够么,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两个孩子计较。”
“可是我,”那妇人还想要争辩说木婉晴两个人打人的时候丝毫不像孩子,可是被一瞪眼,只能乖乖的松了手,坐在一旁小声的啜泣。
“你们两个也真厉害,哪怕是吴妈妈的人,也没见得第一天当差就把我这厨房弄的鸡飞狗跳。”樊妈妈走到木婉晴身边,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圈,然后笑着说道,倒是看不出喜怒。
“吴妈妈诺了我等,说尽心服侍便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我跟姐姐忙活的半天,别说吃香的了,就是吃口饱饭也没有。我跟这位姑姑说,如今五夫人那里不向以往,是多了两张嘴的,叫这位姑姑抬抬手多给点饭菜,没想到有人却故意刁难。”木婉晴抬头跟樊妈妈对视着,却是笑的天真可爱,“我们俩都是乡下长大的,可不是那好性儿任人捏揉的面团。往日在家里头争食的时候便也晓得,这吃饭可是看谁拳头硬就能吃到多的,这会儿不知不觉,不就使了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樊妈妈听到木婉晴这话,陡然变色喝道,“这是木府,四世三公的世家,哪里容得你这样没规没距的野丫头放肆。既然你进了府,便该将着你先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举止都给我通通收起来。”
抱琴听着樊妈妈大喝,吓得打了个哆嗦,木婉晴却是不动声色,拽着她噗通一下跪下,脸上却犹自带着不服气,“我识字少,不懂得这个公那个公的,可也知道既然要人干活就得给人吃饱饭。妈妈看我等不顺眼,打发了去便是,我自找其它能吃饭的地方。”
“还是个傻大胆,”樊妈妈听着她这话,倒是被逗笑了,当下抬了抬手,“起来吧,跟你这憨货计较,倒显得我也笨了起来。”
“谢谢妈妈。”木婉晴见着她不怒了,便拉着抱琴起来,然后仰头天真的问道,“那我们的饭菜?”
“你要吃什么,自己进去拿便是,厨房里什么都有,只要你不过分,便没人说你。”樊妈妈淡淡的说道,木婉晴听到这话,欢天喜地的行了礼。
“樊妈妈,那我呢?”坐在地上的妇人听着木婉晴被训斥了一圈,却什么罚也没落下,见着木婉晴都要走了,忙擦了把脸急切的说道。
“举止无状,差点都乱了各处分饭,你还有脸说。”樊妈妈黑着脸训斥道,“自己回去收拾干净再来当值,若下次还是这么不着调,那直接就去倒泔水桶,不准在前面出现了。”
“我,”那妇人本来还想为自己自辩,但见樊妈妈脸色着实难看的可以,不敢在说话,只能怏怏的低头说了声,“是。”
“妹妹,她们怎么就这么让咱们拿东西了呢?”抱琴提着食盒跟木婉晴往回走,瞧着四处没人了,这才在她身边小声的问道。
木婉晴打人的时候,她可是吓坏了,都做好被扔出去的心理准备了,谁想到最后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还因祸得福。有了樊妈妈的那句话,她们再去厨房的时候,那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看中什么菜拿什么菜,厨娘都当时没看到。
“她们啊,是唯恐咱们不够凶,治不了五夫人。如果表现的越蛮不讲理,她们便越满意,反正咱们又不在她们眼前当差,她们不过牺牲点本来就该付出的东西,结果却换回了她们想要的结果,能不乐意么。”木婉晴撇撇嘴,给抱琴解释道。
“那既然如此,咱们干吗不多拿点东西?”抱琴拎着食盒,有些遗憾的说。她本来想着五夫人怀孕了,身子弱得很,得好好补补,所以见着好东西都想拿走,没想到却被木婉晴制住,最后却只拿了够她们两个人吃的分量,另外一盒,却仍然是剩饭。
“拿多了会招人心疑,咱们两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如果多了的话,那饭菜都到哪儿去了?”木婉晴摇了摇头,提点抱琴道,“别看她们好像不在意咱们拿了什么东西,其实眼睛都在瞄着,心里头可有数呢。在那个范围内,没有人会说咱们什么,可若是超了,不定会出什么事。”
“啊,”抱琴张了张嘴,她没经历过宅门里的事情,却是不懂得这些看似平凡的事儿里都暗藏着玄机。
“她们由着咱们胡闹,无非是觉得咱们回去会找我娘的碴,让她不得安生。这是一切的根本,别的事情放肆些都好,但若是咱们在言语行动中流露出一丁点儿对于我娘的同情或者是尊重,那便没这么好过了。”木婉晴特别强调道,然后叮嘱抱琴,“所以你记牢了,要是在外面有人骂我娘的话,你千万不要不服气,甚至她们说什么你便说什么,还要比她们骂的更凶,更狠。”
抱琴听着木婉晴这么说,抿了抿嘴,眼里头却是有些酸,“初见你的时候,我还羡慕你,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便觉得你是世界上顶顶幸福的人了,可谁知道妹妹跟母亲在家竟然一向过的是这种日子,真是让人觉得还不如就生在贫贱之家呢。至少父慈母孝,省了这么多弯弯道道。”
“这世上,有时候是求贫贱不得呢。”木婉晴听着抱琴这么说,不由得叹了声气,“我爹是家族中的庶子,从小就是看着白眼儿长大的,那受得苦比我们现在还多得多。这种家里头,佣人们都是逢高踩低的,你若是不得上面重视,哪怕就是没有人找你茬,也有些阿谀的人故意作弄你好讨主子欢心,这样一来,简直比最低级的佣人还不如。爹爹那时候便想脱离了这个华而不实的壳子,可你知道么,他们根本不肯。”
“为什么?”抱琴有些不解的问,“他们不是不喜欢你爹?”
“因为木家是大户人家,丢不起那个人。他们怕人说他们连个庶子都容不下,哪怕他们心里头是真的容不下这个庶子的。我爹争取了好几年,最后只能认了,知道一辈子摆脱不了那个壳,只能发愤图强,让着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不敢不拿正眼看他。”想到父亲当年跟母亲开玩笑说的那些旧事,木婉晴吸了吸鼻子,那时她不懂事,还觉得父亲无趣的很,那么多年的旧事也拿出来说,可直到如今,她才明白那些笑谈里有多少心酸。
“抱琴,你看着园子美么?”木婉晴强颜欢笑的问道。
“美。”抱琴点点头,却不明白她问这做什么。
“可这都是我父亲修的。每年修缮旧屋,他要给府中三千两,然后所有人仆役的月俸,五千两,孝敬父母,两千两,这还不算公中短缺了来问他要的钱。”木婉晴淡淡一笑,“可你看看我们母女俩过的是什么日子?连吃个饭,都要如此费尽周折。”
“这些人太不要脸了。”抱琴听着这话,忍不住怒睁圆了眼睛。
“是啊,可惜宗族却是摆脱不了的枷锁,我跟母亲不但得忍下来,而且将来父亲回来了,就算是他发怒要跟着宗族断绝关系,我跟母亲,也得劝着他忍下去。”说道这些,木婉晴就觉得憋屈。
“为什么?”抱琴觉得不懂这些,明明大家都不喜欢彼此,却强忍着捏在一起。
“因为对父亲的前途有障碍。”木婉晴想到将来会发生的那一切,心中不由得一沉,“本朝最注重德行,我娘并非良家,我爹冒着填下大不讳娶了她,官声已经受损,好多儒生都说他是小人。若是再跟家族闹崩,不免又有人说他不孝,不仁,不慈。这样一来,就算是再大的功劳,皇帝却也无法对他封赏了。”
木婉晴说的这些,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
上辈子木万霖历经千辛万苦,说服西域数十国联合举兵攻打匈奴,让匈奴后方大乱阵脚,使得朝廷西征的军队免于了覆灭之险,立下足以封侯拜相的功劳。可谁知道等他回家,却发现家产被夺,儿子丧命,妻女奄奄一息。
这种气让木万霖怎么忍得下来。他一怒之下跟木家断绝了关系,从此不再供给木家银钱,这样一来虽然让着木家元气大伤,迅速的衰败了下来,可他自己遭受的损失更大。他是本朝第一个跟本家分家的士大夫,言官的弹劾像雪片一样飞到御前,各个都指责他德行有亏,最后在皇帝的力保下虽然没有被治罪,但是封赏却是没了,而且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打转,无法晋升为宰相。
木婉晴咬咬牙,这次,为了不能让父亲的苦白吃,她非但不能跟木家闹翻,反而还得劝父亲忍着他们……
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得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