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我们只好代表‘野兽’向受过他伤害之人,表示最诚挚的歉意。”苏景七说,“我们会尽力补偿各位的。”
“呵……补偿?”那个坐在凳子上双脚残废的孩子阴霾着双目,他的冷笑声传来,冰冷了众人的心,“你要让‘野兽’还我一双腿吗?多少个夜晚我都会做噩梦,梦见‘野兽’用力地踢我的膝盖,然后我残废了,就吓醒了,我还没来得及庆幸方才那个是噩梦,就发现我的脚真的废了,噩梦会伴随我一生一世……”
苏景七动容,她不能完全将这些人受的伤用“补偿”两个字来概括,他们每个人都很有钱,所以并不是金钱就给他们带去幸福的,他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几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
于是他们几人并排站着,对着那九个受伤的无辜的人深深鞠躬致歉,而后再转向那个从小便失去父母的十岁男孩儿陈一书鞠第二躬,最后向在场的翼城百姓们鞠第三躬。
那个始终跟在金霏霏身边的安圣灵见金霏霏鞠躬了,他也模仿着金霏霏的模样向翼城人民三鞠躬。
公良先生叹了口气,说:“其实造成这么多人受伤,不仅仅是‘野兽’的问题,还有我们翼城实在是缺少大夫,人人都在习武,人人都会功夫,人人都想赚钱,人人都很有钱,就是没人愿意读书,没人愿意学习。”
“公良先生,你的意思是翼城没有大夫吗?”苏景七格外惊讶,一个富得流油的地方居然没有大夫,“那平时翼城百姓都去哪儿看病?”
公良先生摇了摇头:“总是会有络绎不绝的所谓‘神仙’来到我们翼城,烧了一张符丢进水里就能包治百病了。”
听公良先生的口气,对那些“神仙”的方法是不相信的,看来他的确和绝大多数的翼城人不同。
“敢问公良先生是做什么的?”苏景七问道。
之所以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实在是好奇得不行了,这个公良先生不信神仙,却能够在翼城与百姓们和平相处,但看外貌他又不是那种在翼城随处可见的大富大贵之人,那么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我不过是一个没有用的教书先生。”公良先生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他失落的神情,他的拐杖往后挪了挪。
原来公良先生就是翼城唯一一所学堂内的教书先生啊!
知道了公良先生的真实身份之后,苏景七所有所思,她环视四周水泄不通的人群,这些人或许并非苏景七印象中那般愚昧。
苏景七立即回身回去,再次和伙伴们埋头讨论着什么。
片刻后,苏景七又转身对翼城百姓们说:“各位,我们想到补偿办法了,你们听听看,这样行不行?”
苏景七故意顿了顿,看翼城百姓们的反应,果然与她想象中一样,他们的表情都是疑惑不解甚至毫无波澜的——显然,他们不相信苏景七等人会想出什么好的补偿方法。
“方法就是……”苏景七抿了抿嘴,“我们会把济源国最好的大夫们都请到翼城来为九位受伤的百姓诊治,并且派一个好大夫在翼城常驻,大家有什么病痛就有处可去了。”
此法一处,翼城百姓们纷纷热烈地讨论起来。
那个双脚残废的男孩再次开了口,问道:“以往来到翼城的‘仙人’们都治不好我的病,大夫能治得好吗?”
“孩子,有时候大夫比‘仙人’更神。”公良先生上前摸了摸男孩儿的头,爱怜又感动地说,“你的脚恢复有望了……”
受人敬仰的公良先生都这么说了,翼城百姓们渐渐就相信了苏景七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心安最重要,而让他们心安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无灾无病,忘记过去。
人群中,一个妇人问道:“可是,我们现在就把‘野兽’交给你们,但是万一你们走了之后不派大夫来怎么办?”
薛育上前一步,看了看这些潮气蓬勃的年轻人,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没有恶意的,于是说道:“这几位年轻人其实是我府上的客人,我与两位王公子的爹相识已久,我信得过他们的为人。”
公良先生也说:“老朽也相信他们几位没有撒谎。”
薛育与公良先生这样的担保,格外感动几个年轻人。
而该如何应对翼城百姓们的质疑,其实安佑歌已经有了打算,他高声对翼城百姓们说:“我稍后便修书请至少十名大夫来,我保证一定会等到大夫来了,我再离开翼城。”
安佑歌这样干脆的保证,加上公良先生和薛育这两位德高望重的人帮腔,终于让翼城百姓们终于安下心来,他们纷纷点头答应,或满意或开心地回去了。
几个年轻人们也会心笑了,这个结局恐怕是最好的了吧?
翼城百姓们渐渐散去,祭坛附近的这块大空地很快就没有剩下多少人了,这场看似荒唐的集会总算是落下帷幕,营救安圣灵的计划也算圆满成功了!
而这件事的完美,不仅仅靠的是苏景七的计策、金霏霏的舍身和王千阳的配合,在当中有个极其重要的角色——公良先生。
人群散去,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公良先生和陈一书还在。
是苏景七特意留下他们,因为苏景七还有话要对这一老一少说。
还没等苏景七开口,公良先生便先对苏景七说:“姑娘,老朽总觉得你并非寻常人。”
苏景七笑嘻嘻地开玩笑,说:“哈哈,公良先生莫不是记错了吧?我自然是寻常女子,真正的神女是我身边这位金姑娘。”说着指了指金霏霏。
公良先生看了看金霏霏,而后对一众年轻人说:“老朽并非有意冒犯,但是以老朽的见识,这个世上应该是没有神女的。”
众年轻人笑而不语,便算是默认了吧,毕竟他们一开始拿“神女”出来说事儿也是为了骗骗翼城其他百姓们罢了。
公良先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苏景七蹲下身子,说:“好了,我们聊点正事儿吧!”
之所以要蹲下,便是为了离那个陈一书近一些。
这时的苏景七要仰着头才能和陈一书对视,只见他的眼神无害,纯粹得如明镜一般。
陈一书既害羞又礼貌,他紧张地握着小拳头,声音细细地念叨一句:“姐姐好……”
“你好。”苏景七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白牙,友好地冲陈一书眨眨眼睛。
“不知姐姐为何要将爷爷与我留下?”陈一书知书达礼的模样很可爱,果然书香门第教育出来的孩子就是格外有气质。
苏景七抿了抿嘴,有些无奈,有些心疼,她拉着陈一书的手,说道:“十年前,‘野兽’将你的父母杀害了,让你成了一个孤儿,是他对不起你……”
苏景七提起了陈一书的伤心事,让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黯然了些许。
这并非是苏景七残忍,她不得不提,因为他们要带走安圣灵,就不能在翼城留下一丝的遗憾和记恨。
其他受伤了的人,可以靠大夫施针治好病,可是这个十岁的陈一书小朋友却不能,他受伤的地方是心,那个永远都无法愈合的心。
苏景七拉着他暖暖的小手,继续歉疚地说:“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愿望和要求,有多大,有多少,在场的哥哥姐姐们都一定都会竭尽全力替你完成的。”
这是对陈一书最后的补偿,却不可能是最好的,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陈一书的痛在心里难以磨灭,并非是物质能够替代的。
许久,陈一书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公良先生开始扫视,将周围之人看了一遍,最后又将目光回到公良先生身上。他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又似乎什么话都没得说。
苏景七捏了捏陈一书的手,说:“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什么要求都可以,那个安哥哥会帮你实现的。”
安佑歌附和道:“是啊!你尽管开口,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
陈一书轻轻地摇了摇头,严肃又认真地说:“自我懂事时起,爷爷就教导我——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个十岁的孩子说出“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时,众人都情不自禁地感动了……
谁能想到陈一书面对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之时竟然会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内心的感情。
安佑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道:“陈小公子方才说什么?”
陈一书认真地说:“我不怪‘野兽’,只要他改过。”
这需要有多大的胸怀啊!
苏景七自问,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在场其他人,肯定也是很难做到的。
而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竟然可以!
可见公良先生对陈一书的教育何其好!他定是每天不遗余力地给陈一书灌输“放下仇恨”的思想,才会有现在这么一个三观正的陈一书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这对陈一书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没有过多的仇恨,短暂的人生才能更加美好。
而且失去了父母的陈一书被公良先生收养了,这样的缘分也是既难得又万幸的。
“其实,你可以提些要求的。”苏景七眼中温热。
“对!你想要几品的官位,或者想要一个封地,我都可以满足你!”即便安佑歌不是个小气的人,可这次也大方得太过了些吧!
一出手便可能给出一块封地,安佑歌的确是真心实意要向陈一书认错道歉的。
但是陈一书没有接受。
“要求啊……”陈一书苦恼地看了看公良先生,“爷爷,我该提什么要求好?”
“你自己想想,有没有什么愿望。”公良先生慈祥地微笑。
“如果要说愿望的话,还真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