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衡寻到穆明舒的时候,她正站在一颗大岩石的后头,衣裙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面上脏兮兮的,头发蓬乱,双目赤红,嘴唇干裂。
赵子悦身上也带着点点血迹,窝在穆明舒怀里一动都不敢动,一双胖嘟嘟的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裳,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赵奕衡疾步上前,一颗心噗噗的跳,哑着声音,低低喊得一句:“明舒……”直觉得喉头堵得慌,别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赵子悦一听见声儿,立马转过头来,脆生生的喊道:“爹爹……”那声音委屈至极,扁着嘴就大哭起来,伸手要他抱抱。
赵奕衡心疼不已,忙伸手将他抱到怀里细细的安抚,又问穆明舒:“可有受伤?”
穆明舒摇摇头,面上无甚表情的转身往后头走去,他忙跟上,只见前头不远处一块凹进去的岩石下还有两个人。
墨竹靠在石壁上,磕着眼眸,整个人面上苍白,身上的血迹斑斑;而随车跟出来的问夏却静静的躺在地上,面色发白,双眸紧闭,胸前的衣衫大片血迹早已干枯,泥土地上叫染得血红,瞧着触目惊心。
穆明舒走过去,蹲下身子将问夏扶起来,轻轻道一句:“走,我们回家了。”
墨石跟在赵奕衡身后看到这一幕,面色顿时苍白起来,几步上前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将问夏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这才轻轻唤了一句:“夏儿?”
并没有人回应他,那个叫夏儿的姑娘依旧紧紧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了一般。
墨石喉头发堵,他抬眸看着穆明舒,艰难的问道:“王妃,问夏,问夏她……”
“死了。”穆明舒面无表情,眼神飘忽,声音淡淡的,眼圈儿却忍不住红了。
可不是死了,几个时辰前,她亲眼看着她咽的气,连痛苦都没有。
明明那个心口被戳刀的人不是自己,可穆明舒觉得自己的心就跟用刀子捅过似得难受,前世春夏秋冬四个不是因她而死就是因她而受累,原本想着这一世定然不会再如此了吧,可这一世问夏却为了自个比上一世死得还要早。
她第一次觉得自个好没用,站在生死面前,根本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黑衣人的刀子捅进问夏的心窝里,再从她心窝上抽出来,那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心口喷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穆明舒紧紧抱着赵子悦,将小家伙的脑袋按在胸前,自个却张着嘴不能动不能有所作为,等那黑衣人被杀之后,才敢抱着赵子悦爬到问夏跟前,看见她眼角留着泪,从怀里掏出一个南珠钗,笑着道一句:“王妃,替,替奴婢,说,说一,一句……”她的双眸望着那支精致的珠钗,唇角勾起一抹穆明舒甚少见过的温柔:“奴婢,配,配不上,他……”
她的双眸一只盯着那只珠钗,唇边有淡淡的笑意,可再没有了生息。
“死了?”墨石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从穆明舒手里接过问夏,勉强的勾起唇角,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夏儿……”他眨了眨眼,把涌到眼眶的泪意又憋回去,继续道:“这可不是甚个好玩的事……”他勉强勾起的唇角,到底弯了下来:“你,你不想嫁,我也不逼你,你,你只要好好的就成,别,别闹这些恶作剧吓人。”
一向稳重的墨石,此时却跟个孩子似得,扁着嘴蹙着眉头,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他搂着问夏的动作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赵奕衡走到穆明舒身旁,紧紧搂着她的肩头,想要给她温暖与依靠。
穆明舒是个任性的人,春夏秋冬几个自小就伺候她,感情自是不必说,简直将她们当作自家姐妹似的惯着。
上回赵奕衡还同她说过墨石想求取问夏,换做别个当家主母自是替下头人做了主了,可到她这里却是将问夏拉过来细细询问了一回,再做决定。
穆明舒侧眸看着赵奕衡,眼里就蓄了泪,张了张口,到底只得咽哽道:“她为我而死的……”
原本那黑衣人的目标就是她,要不是问夏挡得那一刀,只怕如今躺在冰凉地上的人就是她自个了。
赵奕衡搂着在穆明舒肩头的手紧了紧,轻轻贴着她的鬓发在上头印下一吻,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白死的,她的家人我也会好生照顾。”
穆明舒没有直接回睿王府,而是陪着问夏的尸身去了弘法寺,她到底是奴婢出生,回去睿王府也不能办丧事,可她死了总不能还叫她委屈,索性便上了弘法寺。
赵奕衡有事要处理,只给自己留了两个暗卫,其他的都派到穆明舒身边了。
墨石将昏迷不醒的墨竹送回睿王府医治,这才换了素净的衣裳将春秋冬几个都接到弘法寺去,到底是姐妹一场,便是走了也叫她们送送。
她们几个不晓得出了甚个事,还当去弘法寺玩呢,一个个挑出好看的衣裳出来,却叫墨石冷着声道了一句:“穿素净点吧。”
春秋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瞧见墨石一身素净,便更加摸不准是不是出了事,可到底还是依他说的换了素净的衣裳。
只没想到到得弘法寺不是玩儿,却是送问夏最后一程,明明昨儿还瞧见的人,不过一夜功夫就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柩里头了,再也不说话,再也不会训斥人了。
问春一下子就泪崩了,哭得一抽一抽的问:“这是怎的了,昨儿还好端端的,今儿怎么就这样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问秋同问冬也跟着哭,做道场的殿内只闻得这三人的哭声,穆明舒从殿外走进来,也不说话,只捻了三炷香在油灯前点燃,继而对着问夏的牌位拜了拜。
“你且安心,我一定不会叫你白死。”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可眼眸中的那股杀气却是掩都掩不住。
她将三柱线香插进香炉里头,盯着问夏的牌位看了许久。赵奕衡说他会照顾问夏的家人,可问夏连自个有甚个家人都不晓得,又如何去照顾?
穆明舒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仇恨,昨儿那些人下手又狠又毒,招招致命,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意思,要不是碰巧有人帮一把,只怕今儿个躺在棺柩里头的就不止问夏一个人了。
她紧紧捏着拳头,暗暗发誓,他日寻到作恶之人,必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穆明舒一转身就看见满目猩红的墨石,他紧紧抿着唇,望着那副上好的棺柩,拳头都要捏碎了。
墨石对问夏是甚样的感情,穆明舒不晓得,可上回他求到赵奕衡跟前,想娶了问夏进门的时候,穆明舒还奇了一回,只当他同问夏瞧对眼了,可问夏却拒了这门亲事。
小丫鬟们凑一块说笑,穆明舒还曾听得一耳朵,说是墨石放下话来,非要把问夏娶到手不可。为着这句话她叫春秋冬几个笑了许多回,可她面上依旧淡淡的,仿若不关自个的事一般。
墨石是赵奕衡跟前的得力的,不敢说整个睿王府的丫鬟眼馋他,便也有十个八个的姑娘瞧见他就脸红心跳的,穆明舒瞧见她那副样子,还当真个对墨石无意。
可那支南珠珠钗又是怎的回事?
思及此,穆明舒从怀里掏出那支还带着血迹的珠钗,有些疑惑的看着墨石,问道:“这支可是你的?”
墨石一见那珠钗,眼里便蓄了泪,点点头将那支珠钗双手接过:“是小的送给夏儿的。”
穆明舒心头说不出甚个滋味,最后只得叹一声:“你收起来吧。”又道:“她让我带句话给你。”瞧着墨石那猩红的双目,低低一叹:“她说,她配不上你……”
问夏的棺柩停在弘法寺三日,穆明舒舍了银钱下去做足三日道场这才寻了块风水宝地葬下去,问夏下葬那日,穆明舒已经回睿王府了,春秋冬三个穿着素白衣裙,送她最后一程,等回来一个个的眼睛都肿似核桃一般。
穆明舒穿着常服端坐在上头,将春秋冬三个细细打量一回,这才垂着眼皮子,缓声道:“原先是我自私,总觉得身边没可用的人,总想多留你们几年,再替你们寻个可靠的婆家嫁出去……”
春秋冬三个脑袋都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齐齐跪下去又哭道。
“王妃莫要赶奴婢走。”
“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在您跟前。”
“奴婢不想嫁人,只伺候王妃就成。”
穆明舒磕着眼儿,也没扶她们,只继续道:“是我自私了,别的姑娘似你们这般年纪孩子都好几岁了。”又叹口气:“你们也别说傻话,哪有姑娘不嫁人伺候主子一辈子的。”
“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便是嫁出去了,我面上也有光。”
春秋冬依旧哭,跪着爬行到穆明舒跟前,一个一个的声泪俱下的求道:“王妃,问夏已经不要我们了,难道您也不要奴婢了吗?”
提起问夏穆明舒的心便越发坚决,叫她们伺候惯了,一时间要换了别的丫鬟自也不习惯,可她不能再为了一己之私再叫她们走上同问夏一样的路,所以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不要同睿王府再有所牵连,便是再好不过的。
她低着头将这三人看了一回:“都起来吧,我心意已决,明儿就会托人去替你们寻婆家。”又道:“自明儿开始就把小丫鬟带起来吧,免得你们突然要嫁了,到时候我身边真个无人可用了。”
既然穆明舒这事决定了,自是不叫她们求一求就算了的,等赵奕衡夜里头一回来就说了。
赵奕衡晓得穆明舒对那几个丫鬟关心,闻言思忖半响道:“你先寻官媒瞧瞧,有瞧上的,回头为夫在寻人去打听。”
穆明舒正是这个想法,自是点头,又问:“可有用膳?”
话音才落,墨石就从在外头喊了一句:“爷,安王府那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