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别院春日宴上侍侯的小厮和婆子们回来了,当日打包带去的行李也都拿回了听风轩。
侍侯程少牧出门访友后,李璎珞去了前书房整理,沈秀就带小丫头们在听风轩收拾整理行李。
“眼看着要入秋了,这些夏天的衣服就别再放衣柜里,另外装箱打包。”沈秀指挥着小丫头。
添香手上整理着衣服,嘴里却是不闲着,道:“真是贱人自有天收,到春日宴上侍侯了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看她以后还怎么浪。”
想到那天,巧玉跟她动手,她就恨不打一处来。
本来还盘算着如何报仇,结果转眼就去了春日宴。去了春日宴的丫头,下场可想而知,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沈秀眉头微皱,却没说话。
同样都是丫头,巧玉落得那般下场,实在没什么好嘲笑的。
上一个是她,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门外突然传来巧玉的尖叫声。
沈秀愣了一下,不禁看向门口,只见巧玉疯了一样的冲进屋里,身后跟着两个婆子想拦她,却没拦住。
“姑娘……”婆子为难说着。
沈秀看一眼巧玉,只见她衣衫凌乱,头发也散成一团,好像逃难一般至此,狼狈无比。
“求姐姐救命,姐姐一定要救我。”
看到沈秀,巧玉扑通一声跪下来,满脸泪痕的哀求着。
“你这是?”
沈秀有些惊讶,却没有伸手扶起巧玉,只是后退两步,与巧玉拉开距离。
“姐姐一定要救我,大爷要把我分派到竹香馆去。那是家伎住的地方,我不能去啊。”巧玉苦苦哀求着。
她是平原侯府的家生子,但是父母亲友都是三等下人,连三门都进不了。
就是最初厨房的差事,也是母亲求了好久才得到的。后来能被调到听风轩成三等丫头,那也是她用尽手段,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终于得偿所愿,爬上了大爷的床,本以为献身之后就可以拥有一切。
姨娘,美好的未来。
哪里想到……
那么多公子参加的春日宴,竟然是那般的无耻下流。几日的折磨,好像身处地狱一般,好不容易离开了。
却没想到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竹香院那是家伎们住的地方。
府中有客人时,主人拿她们招呼客人。平常闲来无事时,管事小厮都会过去找乐子。
她虽然是家生子,父母的差事不好,但也是平常人家的女儿。虽然不要脸爬了爷们的床,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被千人骑,万人跨。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爷不封她为当姨娘呢?
明明己经睡过了,睡过了不就是一切了吗。
她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但眼前的情况她只能求助。还是婆子好心提点她,让她来求求沈秀,也许有救。
真的被送了进去,她这辈子都晚了。
“大爷下的命令,谁也无可奈何。”沈秀说着语气悲凉,却很平淡。
她在听风轩里这么久,爬床,被带上春日宴,随后沦为家伎的丫头。巧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其实她也不懂,为什么巧玉能这般天真,认为爬了床就拥有一切了。
对一个世子来说,一个丫头而己。对一个男人来说,一个睡过的女人而己。
睡完了,提了裤子就与他无关了。
“不,大爷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向大爷求求情,我就有救了。”巧玉哭泣说着,话语有些凌乱,也有些茫然。
沈秀摇摇头,道:“我帮不了你的,你要是不想去竹香院,就回家跟你父母说赎身出去就好了。”
平原侯府并不是刻薄的人家,家生子不想伺候主子,想出去另谋出路也没问题。
身价银子也都是人情价,像巧玉这样的小丫头,十两足够了。再加上家人的,撑死五十两,以平原侯府给的月银来说,想赎身非常容易。
至于程少牧那里,他虽然对女人不好,但也不会逼良为娼。人家都准备离开侯府,肯定不会硬追回来。
也是犯不上,对于一个世子爷来说,一个丫环,一个家伎,都是不值得操心的小事。
“出去?离开侯府?”巧玉呆了呆,整个人显得更茫然,自言自语说着:“离开侯府之后,我要去哪里?”
几代家奴,从爷爷起就在平原侯府侍侯,虽然与人为奴的日子并不是幸福安康,但总是能够吃饱穿暖的。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够在侯府有个立足之地,总比乡下种地强。那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有各种压迫赋税,日子过的苦逼极了。
让她离开这里,到外头去生活,她实在不敢想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
而且家里的父母兄弟也不会同意的,情愿她去当家伎,现在这样的生活,谁想舍弃。
“这是唯一的办法。”沈秀说着,“你要是不愿意离开,那就谁也没有办法。”
“不,姐姐,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只要换个地方就好了,我情愿还回厨房去了。”巧玉哀求着。
沈秀无言看着他,有些无语,又有些感慨。
倒是旁边的添香,生怕沈秀心软,答应了巧玉,上赶着上前骂道:“小贱人,你就是天生被天人骑的,都成家伎了。还敢跑在这里来了,污了秀姐姐的眼,十个头你也担待不起。”
说着,添香又转头骂婆子:“你们都是死人啊,让一个家伎在这里站着,大爷看到了,打断你们的腿。”
两个婆子顿时怕了,看沈秀并没有帮忙的意思,便上前去拉巧玉,嘀咕说着:“还不快走,自己挨骂,还要连累我们。”
“姐姐,我的亲姐姐……”巧玉死摊在地上,还想去抱沈秀的大腿,却被躲开了。嘴里说着:“你要是能求我这一回,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再生父母?”沈秀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头越发感慨。
再生父母什么……
人这辈子其实没什么机会遇到再生父母,绝大多数的人生,都是错了就承担后果,而不是求一求就可以得到重新一次机会的。
她已经给巧玉指了路,所谓甘蔗没有两头甜,总是想好事,哪来的那么多的好事。
“不要脸的贱货,还在这里死缠呢。”添香看着巧玉更怒,上前两个耳光甩到巧玉脸上,把巧玉脸颊都打肿了,心里的恶气稍出,又骂道:“快滚,快滚,少在这里碍眼。”
巧玉只是哀求的看着沈秀,嘴里叫着:“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沈秀漠然听着,对婆子挥挥手。
得到明确的指示,婆子的动作快了起来,一个架左一个架右,半拉半拖的把巧玉拖走了。
“小贱货,就该这样的下场。”添香依然骂着。
“好了。”沈秀突然出声,“闹也闹完了,都干活吧。”
同样是丫头,同样都会因为主人的一句话改变一生,谁也不谁高贵,何必互相伤害。
像添香这种追着打的,让她更觉得可悲可怜。
一句话让看热闹的众人再次忙碌起来,添香依然不忘添油加醋,道:“姐姐就是心软,才让这种人登鼻子上脸的。”
“是啊,要是璎珞在,你也不敢如此放肆。”沈秀接话说着。
添香顿时哑然,不敢再言语。
沈秀和李璎珞同为管事大丫头,众所周知,沈秀性情平和,不容易动怒,小丫头有什么事,求求她也就完了。
但李璎珞不同,发起脾气来,没有哪个不怕的。
大管事的孙女,亲姑姑还是二爷的亲娘,别说丫头婆子,就是得脸的管事媳妇见了她还得陪笑脸呢。
管教屋里的丫头,哪个敢不听话,整死都没人敢吭声。
正说着,只见李璎珞挑帘子进来,道:“我进门的时候,怎么看到巧玉被拖出去了。”
添香知道李璎珞与沈秀交情好,便道:“那个小贱货,己经被发落到竹香院去了,不知怎么得跑到这屋里,在秀姐姐面前一通闹,不要脸的很。”
李璎珞顿时皱眉,道:“竟然还敢跑过来闹,造反了。”
带上春日宴的丫头,被送去竹香院,也算是惯例了。更何况巧玉自己爬的床,正是活该。
“闲着也是无趣,闹一闹正好热闹些。”沈秀说着,便把话题岔开了,道:“正好你回来了,也该吃饭了。累了一上午,正该大吃一顿补补。”
李璎珞笑着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是饿了,是要大吃一顿。”
添香便借机凑趣道:“那我给厨房说一声,多做两个菜,慰劳姐姐们。”
“也罢,今天大家都累了,多炒两个菜,都一起吃。”李璎珞说着。
沈秀听得淡然一笑,所谓恩威并罚,李璎珞是深懂其道。
“是,我这就去说。”添香说着,转身去了。
李璎珞却是走向沈秀,从荷包里拿出一钱银子来,摊在手心让沈秀看。
“这是?”沈秀一脸莫名。
李璎珞笑着道:“刚才看到许大太太了,她赏我的。”
说到赏字时,李璎珞嘴角上挑,满是嘲讽。
平原侯府的主子出手赏了,就是打发小丫头也得几百钱。
赏大丫头的话,一两都是有的。太少的话,实在拿不出手来。
前书院偶遇许大太太,她也没想过得赏,不过例行请安。许大太太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间要赏她,本以为怎么也是一两银子,结果出手竟然是一钱。
一钱银子打赏,真不如不赏啊。
“啊?”沈秀也是惊呆了,却不禁道:“许大太太去前书房做什么?”
许大太太是平原侯府的二姑奶奶,平原侯的亲妹妹,时常来平原侯府打秋风,专门拍程太太的马屁。
“找侯爷的。”李璎珞说着,她亲眼见到许大太太进了平原侯的书房。
沈秀道:“这才奇怪呢,找侯爷有什么事。”
平原侯府前后院分明,前院是平原侯的地盘,搞丫头,搞媳妇,养书童。
后院是程太太的,管家理事,处理平原侯府的一切事务。
也因为家里所有事务皆是程太太说了算,平原侯府本身也小气,不愿意拿私房养妹妹。许大太太也懒得搭理只会喝花酒的亲哥哥了,只找程太太。
现在要过中秋了,许大太太肯定是来借钱过节的,只要马屁拍的好,程太太倒不会小气。
“那就不知道了。”李璎珞说着,“管她呢,主子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了。”
尤其像许大太太这种,早就嫁出去的主子,好歹皆与她们无关。
沈秀想了想,突然自言自语道:“只怕与二小姐的婚事有关。”